32. 分道
那是全然欣赏的目光,虞无秋从前只在才子佳人戏里听过,今日却亲眼见了。
她的师妹,那个活得比谁都难,却总去做旁人依靠的姑娘,终是找到了满心满眼皆是她的人。
那人能真真正正爱她的所有模样。
这再好不过了。
“孟大人。”虞无秋用力眨一眨眼,压下满腔浮动心绪,“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孟倾收回目光,端正坐好道:“虞姑娘请讲。”
“我师妹她……”
虞无秋斟酌半晌,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论怎样的言语,面对这般深厚的情意都是多余。
最后,她只是看一看远处的曲落笙,摇头笑道:“没什么。”
“望你与落笙长长久久。”她道。
孟倾微微一怔,随即端起茶盏,向虞无秋敬道:“多谢虞姑娘。”
梆子声响,二更过,虞无秋向店小二讨来火烛,自去楼上歇息。
孟倾去找掌柜的结账,刚递出铜板,曲落笙从他身后探出半边头,笑眯眯道:“好一位出手阔绰的公子。”
孟倾笑了笑,转过身,帮她把教人身法时无意散落的鬓发理好:“夜色已深,曲姑娘歇息罢。”
“先送你出客店。”曲落笙取回灯笼,交到他手中,“夜路昏黑,走仔细些。”
孟倾答应一声,正要提灯出门,楼上闹声大作,店伙计蓬头垢面地冲来大堂。
“走水了!走水了!”
冬月天干物燥,风助火势,不过片刻工夫,热浪便扑到堂前。
楼上楼下一片火红,冲天热意裹着风吹来,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曲落笙被孟倾拉向身后,勉强睁了眼去找虞无秋,忽然心下一惊。
“师姐!”
火从虞无秋房中来。
曲落笙心急如焚,顾不上客店内热浪逼人,匆忙拿过门前积攒雨水的泼湿衣裳,直往楼上冲去。
孟倾紧跟着她冲上去,一手拉过尚在恍神的店伙计:“去叫城卫队!”
他几步冲上楼阶,曲落笙拿出帕子丢给他:“遮住口鼻。”
二人冲进火场,才行几步,背后一声铿鸣,忽有利箭破窗而来,霎时间织出天罗地网。
铁锈气味的风旋起,来不及反应,孟倾猛地扑向曲落笙,护着她滚落在地。
箭雨稍歇,客店外又是两道黑影闪过,曲落笙鬓发狼狈,从孟倾怀中探头,夺过神龛上半臂高的关公像便扔。
大铜块冲出山呼海啸的气势,关二爷头朝外撞破木窗,撞出横斜尖锐的木刺。
砰一声重响,窗外响起惨叫,箭雨再度落下,却比之前稀疏不少。
孟倾沉默地将曲落笙护在怀内,素来无波无澜的双眼瞪大了些许。
“帮我赔。”曲落笙扯下荷包塞入孟倾手中,把他推向柜台后,急冲冲翻身越过木梯,“我去找师姐。”
孟倾仍未从关二爷单像赴会的场景中反应过来,茫然接过荷包:“曲……”
话未说完,曲落笙已然走远了,留下他拿着荷包,和柜台后瑟瑟发抖的掌柜面面相觑。
“不不不,不用赔了。”掌柜的声音颤抖,手脚乱摆道,“这这这,这位姑娘也算救我一命。”
“落笙!”这时客店门外传来虞无秋的声音,“落笙!”
曲落笙向上冲的动作一顿:“师姐?”
“我在客店外头!”
两相交错,虞无秋早早逃出客房,回身却见曲落笙陷在火场里,不由气急:“谁叫你冒着火进去寻我,快出来!”
话毕便要冲进客店,曲落笙利落地跳下木阶,连忙喝止她道:“别动!我这便出去!”
孟倾把吓失了神的掌柜推出柜台,回身一手接下曲落笙。
有惊无险出了客店熏黑的大门,未及站定,对角邻家忽有人惊叫:“掉下去了!”
一阵风起,有人在曲落笙面前重重落地。
血水漫延如河,那人滚动几圈,在她眼下露出了无生气的面孔。
遍地猩红,曲落笙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本应在宫中掌事的苏宜躺在流淌的鲜血中央,无生机的眼底冷冷映出夜空。
*
城卫队在后半夜扑灭了客店的火。
苏宜的尸身被摆放在破损的店门前,夏瑜脚踏门前的镇店石狮,抱臂看仵作蹲在尸身旁验伤。
满脸灰黑的衙役跑来,被漫天烟灰呛得咳嗽几声,拱手道:“大人,店内共计五具尸身,弟兄们粗粗看过,当是中箭身亡。”
夏瑜嗯一声,冲仵作扬一扬下巴:“如何?”
仵作摘下蒙面白布,躬身道:“回大人的话,此人身上并无伤口,是坠楼身亡无疑。”
“知道了。”夏瑜烦闷地抓着头,转身问尸身旁的曲落笙,“你方才认出来,她是宫中泰平署的主事?”
“是。”一夜未眠,曲落笙有些疲倦,“有吏部考选司名册为证。”
衙役来抬苏宜尸身,孟倾看清尸身状貌,神色微动,往前站一些,轻轻挡在曲落笙身前。
曲落笙摇一摇头,走到尸身近旁,又仔细辨认一回,低声道:“是苏宜主事无误。”
“官署女官在宫外丧命,这……”夏瑜头疼地叹一口气。
盗粮案尚未查清,此时京城里又横生一案,事态错综复杂,愈发迷雾重重。
他摆一摆手,命人把尸身带回城防司。
衙役抬着苏宜要走,动作间摇落了尸身遮面的白布,议论声骤然增大,不少凑热闹的人伸长脖子,想去看尸身情状。
曲落笙叫住衙役,道声稍等,捡起白布拍净了灰土,再覆上苏宜无生息的面容。
来客店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虞无秋也不知在混乱中走去何处,曲落笙见一时找不到人,索性挑了个茶摊歇息。
她捶着酸疼的双腿,一时走神。
身侧微微一沉,孟倾在她身旁坐下,叫上热茶,倒一杯放在她手边。
他拿出帕子帮她擦满面的灰黑:“在想什么?”
“我在想,”曲落笙把脸偏过去一些,方便他擦得更干净,“倘若苏宜当真是调换火折之人,她与燕春熙或许有些干系。”
“燕春熙又曾在仓廪出现,若苏宜与他相识,盗粮一事是否又会牵涉宫中?”她思索着,“只可惜并无证见,一切都是猜测。”
孟倾慢慢擦着她的花脸:“城防司已着手去查燕春熙行踪,得来与苏宜底细相较,应能看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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