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晨霭

冰冷从额头渗入，怀中像是怎么也捂不化的冰块。

“是不是地府……轮回船又出了什么问题，”沈墨哑声道，“我失败了吗？”

顾砚拇指重重擦过她的眼角，抹去她的眼泪，离开怀抱，没有回答。眼尾泛红，金瞳在黑夜中灼人发亮，深深凝视着她，翻涌着从未见过的痛楚，像是要把她深深刻入灵魂深处。

“所以，你是来接我下去的吗？”沈墨哽咽道，瞥了眼下方悬在空中的孟儒安。

顾砚垂下眼皮，轻轻摇了摇头。

凝滞的明灭灯火映出他高鼻深目的轮廓，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桃花眼里透着压抑的忧伤和眷恋。

“沈墨，”顾砚喉结滚动，缓缓开口，“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百年前，有一个指挥官在西南边陲负责联合跨国的犯罪严打行动，行动前夕，他们的线人传递出毒枭交易的时间地点，他们提前抓到了买家，迫使他对毒枭集团进行反渗透计划。”

“但是，买家在中途病发身亡，指挥官为了行动的继续……或者是，为了一桩功绩，赌上了一个线人的命，”顾砚停顿了一下，“他铤而走险，让买家的手下继续这个计划，但这个手下的心理素质不强，最后果然还是失败了……连带着，潜伏很久的线人一起暴露……指挥官身居高位，内部派系斗争严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线人的掩护不利使得计划暴露，线人也因此被烧尽资料档案，成为耻辱柱的冤魂。”

“线人并不知道这一切，还在毒枭的老巢拼命周旋，甚至在最后关头冒死传递出消息，拯救了数万本应该葬身火海的人……”顾砚认真地看着沈墨，“而那指挥官连替她正名都做不到，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良心反复刺痛，他对线人抱有深深的愧疚……”

沈墨震惊地抬眼——顾砚竟会主动提及这段沉痛的往事，而且竟然还有如此曲折。

“是不是如果当初自己不要冲动地铤而走险，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自己不要那么在乎世故地位，不要那么坚持按照既定的行动计划，哪怕抛弃身外物站出来担责，线人就不会平白无故含冤……”

顾砚：“那指挥官是个懦夫，他认为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他不想亲眼看到线人为他而死，甚至抱着自毁赎罪的逃避心理，最终冲进火场，只为求一个同死……可惜他连这都不配……”

“线人提前转世，他被玄溟所救，入了地府，补了魂魄，当了判官……”顾砚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沈墨，你比指挥官……比我……要勇敢百倍。”

顾砚认真地望着她震惊的眼眸，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庞：“我怀着对你巨大的愧疚和未能亲自手刃孟国栋的不甘，执意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不入六道轮回，我想亲眼看着孟国栋伏法身死，想亲自跟你说声‘抱歉’，想守着你一次次轮回、护你无虞……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草木是生灵。”

“我打翻孟婆汤的碗，鬼差强行把我拖过桥，我坚决不肯执意往奈何桥下跳，因此丧失了两魂四魄，缺了人的情感和执念。适逢冤情司缺人手，玄溟将我收编地府，用忘川精魄替我修补一魂三魄……”顾砚轻柔地拂去她的泪水，“我忘了父母、师友和人间的一切喜怒哀乐，但我唯独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我存在的意义……”

沈墨眼眶发烫，豆大的泪珠幡然滚落，烫在顾砚的手背。

她没有想到，顾砚竟然等待守候了她百年，但她更心疼的是顾砚一个人在那个空荡冷清的地府，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一年又一年……

“沈墨，你是我存在至今的意义，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顾砚亲了亲她的嘴角，冰凉湿润如霜雪擦过，“我爱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愧疚，我爱你一往无前的勇敢，爱你鲜活的爱憎分明，爱你绝处不低头的勇气，我贪恋你的所有气息……”

话语还未落下，顾砚从怀中拿出一本生死簿，翻开到某一页，沈墨只来得及瞥到“高空坠落大出血”“中弹身亡”字样。

突然，“唰”地一声他果断撕了个粉碎，洋洋洒洒的纸片瞬间化为暗红色的碎片，从空中飘落而下，自燃成黑色的余烬。

余烬燃烧中，顾砚的身形逐渐与梦境中来人模糊的身影重叠，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慢慢回笼，一股脑塞进了她的脑海，许多汹涌滔天的感情复杂奔来……

“顾砚！”

玄溟骤然自虚空中出现，见状，脸色苍白，颤抖着嘴角压抑情绪，“我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让你放下执念和心魔……你愿意以自己的判官命格和沈墨交换，你想过她愿意吗？！”

玄溟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你想好，你此举再无法转生。我当年救过你，想着冤情司这么多年来往执办冤案可以能让你看淡生死对错，人间种种变数往往没有绝对的对错，没想到你还是……”

换命格？！

沈墨愣了一刹那，大脑像被劈开了般空白，她颤抖着伸出手抓住顾砚越来越冷的身体，甚至逐渐透明的四肢，心脏像是被冰封住一样窒息刺痛，不住啜泣：

“谁……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沈墨死死咬住嘴唇，眼眶发红，“会死知不知道？！你不是把天道法则封为圭臬吗？！”

顾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声闷哼，嘴角溢出鲜血，几乎要站不稳。他故作轻松，抚上了沈墨的眉眼：“咳咳……我偏要管。”

金瞳缓缓褪色，他深深地看着沈墨，带着无尽的释怀、深深的爱恋和不舍，声音发颤：“我想一直看着你笑，想看着你大胆肆意地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我答应过自己，这辈子会一直守护着你，哪怕化成风和云……”

沈墨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他闷咳了两声，苍白几乎透明的手抹去血沫，将沈墨拥入怀中，头埋在她的颈间颤抖地吸气，想感受她的体温，想留下她香气的记忆。

“别哭……咳咳……”

“最后……吻我一下……好不好？”他气若游丝，却带着释怀的笑意，“虽然……咳咳，我已经……不漂亮了……”

沈墨颤抖地捧住他几乎透明的脸庞，含着咸腥的血泪咬上那双柔软冰凉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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