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命定之劫
冰冷的匕首紧贴着脖颈皮肤，谢承霄闭上眼，手臂肌肉绷紧，只需一瞬，便可追随而去……
“呦呵——！殉情啊？啧啧啧，这年头可不多见咯！”
一道清脆稚嫩却带着无尽岁月沧桑感的声音，突兀地在这寂静的方寸山顶响起！
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似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谢承霄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手臂的动作骤然僵住！他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不远处一块原本空无一物的山石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鲜亮得仿佛初生嫩芽的碧绿衣裙，两条小腿悬在空中悠闲地晃荡着，小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和他怀中冰冷的陆景。
晨风吹拂，她的衣袂和发丝却纹丝不动，仿佛独立于这片时空之外。
希望！一股近乎灼烫的希望在谢承霄死寂的心底轰然燃起！
这诡异出现的女童绝非寻常！他立刻扔掉匕首，金属撞击石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和最后一丝希冀：“你……你也是修道之人？！”
“修道？”小女孩闻言，粉嫩的唇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指，随意地指向了头顶那片无垠的苍穹，声音轻飘飘的，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威压：“不哦，我，即是道。”
天道？！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谢承霄脑中炸响！他心头掀起滔天巨浪，眼神瞬间爆发出近乎疯狂的渴求：“你……你能救她？！你能救活她吗？！”
小女孩歪着头，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脆生生地道：“当然能呀。”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狡黠，“不过嘛……”
“不过什么？！”谢承霄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管需要什么代价！我的命！我的灵魂！什么都行！只要你救她！”
只要能换回她，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永堕地狱！
小女孩轻盈地从石头上跳下，如同碧绿的精灵，蹦蹦跳跳地来到陆景身边。
她蹲下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代价？嗯……不急。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吗？”
“曾经？”谢承霄眉头死死拧紧，他拼命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却完全不明白她所指为何。
“看来是不记得了呢。”小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又似乎早有预料。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对着虚空随意地一挥。
刹那间，两人面前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凭空显现！
画面中是一座宏伟却风格迥异的宫殿，雕梁画栋间透着一种不属于当朝的古老与庄严。
宫殿深处，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身影，正背对着画面，负手而立，站在一个供奉着巨大黑色牌位的神龛前。
牌位上，四个铁画银钩散发着幽冷气息的大字赫然在目：幽玄之道。
一名身着袈裟的老僧，恭敬地将一张解好的签文递到帝王手中。帝王接过，随意扫了一眼，隐约可见签文上写着：“天之道，主万法自然；人之道，享爱意长存。”
帝王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与鄙夷，随手将那签文像丢垃圾般扔回给老僧：“哼！什么破签！装神弄鬼！”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着那供奉“幽玄之道”的黑色牌位，声音冰冷彻骨，充满了帝王的无情与傲慢：“爱？哼！爱算什么？这世间最无用、最可笑、最令人作呕的，就是这个字！”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那象征着天地法则的神位。
他猛地抬起手指，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直指那黑色牌位，一字一句，如同雷霆般在殿宇中炸响，立下惊世誓言：
“朕今日便在你面前立誓！朕！不会爱！也不需要爱！生生世世！永不沾染此等无用之情！”
最后，他似乎觉得誓言还不够重，又带着一丝嘲弄和挑衅，冷冷地补充道：
“否则……哼！便让朕永失所爱好了！如此，可满意？！”
说完，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充满帝王威严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了谢承霄的眼帘——
轰——！！！
谢承霄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
那张脸……那张脸分明与他谢承霄，一模一样！无论是眉眼的轮廓，还是那骨子里透出的桀骜，都别无二致！只是画面中的那人，眼中只有冰冷的权力和彻底的绝情！
画面如同水波消散。
小女孩收回手，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谢承霄：“怎么样？看清楚了吗？那个‘永失所爱’的誓言，可是发得掷地有声呢。”
巨大荒谬感以及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席卷了谢承霄！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天道化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冲破宿命的坚决：
“他是他！我是我！！”
“我不在乎那个混蛋说过什么狗屁誓言！也不管什么生生世世！！”
“我只问你——现在！此刻！要怎么做才能救她？！告诉我！！”
小女孩被他这般狂吼，非但不恼，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她轻轻勾了勾手指，方才那块巨大的山石便如同羽毛般轻盈地飘了过来，稳稳落在她面前。
她轻盈地跳上去坐下，双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濒临崩溃的谢承霄，语气依旧轻快：
“别急嘛。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她伸出小手指，点了点毫无生气的陆景。
谢承霄浑身一僵，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苍白如雪的容颜，眼神瞬间变得痛苦。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因为我……是为了救我她才……”
“没错——！”小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天真烂漫，“就是因为你！”
她晃着小脚丫，继续用孩童讲故事的语调说着：
“她受我指引，入凡尘，寻百段善缘，以明悟大道，圆满自身修行。”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承霄手腕上那朵已经变得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因果金莲上，小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可是你呢？你——并不在那百位有缘人之列。”
谢承霄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安：“什么意思……？”
小女孩收敛了笑容，那双纯净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谢承霄绝望的身影，声音清晰地吐出残酷的真相：
“你不是她的‘缘’。”
“你是她的‘劫’。”
“身处劫数之中，当局者迷，她是无法分清‘缘’与‘劫’的区别的。所以，她误把你当成了其中一个需要了结的善缘，出手救了你……”
她摊开小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仿佛在说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这便是死局。若不救你，她无法完成百缘之数，道心难圆。但若救你——命劫即成！劫数临身，便是……身死道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谢承霄的心脏。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原来他满腔的爱意和依恋，竟是将她推向死亡的催命符！原来他才是那个，真正害死她的凶手！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撕裂！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尽的悲鸣在心底回荡：
“原来……从我们一开始相遇……就注定了……她会死……是吗？”
小女孩满意地拍了拍小手，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脸上重新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猜对咯——！”
小女孩上扬的尾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谢承霄摇摇欲坠的心防。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
“呵……呵呵……”一声压抑的低笑，从谢承霄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那笑声起初低沉而破碎，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陡然拔高，变得疯狂而尖利！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仰起头，对着那冷漠的苍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在空旷的山顶回荡，撕心裂肺，充满了对命运弄人的极致嘲讽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笑得眼泪狂飙，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直至最后变成一阵阵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噎，才渐渐平息。
小女孩依旧坐在石头上，晃荡着小腿，那双清澈得近乎无情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这场歇斯底里的崩溃，如同神明俯瞰蝼蚁的挣扎。
良久，那令人心碎的狂笑与抽噎终于彻底停歇。
谢承霄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空洞地望向虚无：“呵呵……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个狂妄的蠢货……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拿‘别人’的命来起誓？！拿‘永失所爱’这种诅咒，去惩罚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小女孩歪着头，碧绿的眼眸里映着他愤怒扭曲的脸庞，天真地问：“你还觉得……你不是他吗？”
谢承霄那虚无的目光缓缓聚焦，最终落在了小女孩那深不可测的瞳孔里。
他看懂了那眼神深处的漠然与等待。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绝望彻底碾碎，化作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无尽苦涩的了然：“你跟我说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无非就是想让我认错……对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映照着他此刻卑微如尘的绝望。
沉默，是无声的答案，也是最沉重的审判。
谢承霄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将陆景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自己外袍的地面上。
然后，他跪着后退两步，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地磕向冰冷坚硬的山石！
“咚——！”
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声响！碎石飞溅！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角涌出，蜿蜒而下，在布满尘土和泪痕的脸上划开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维持着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嘶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祈求，在山风中颤抖：
“我错了……是我错了！”
“求求你……救救她！”
“只要能救她……我认……我什么都认……求求你……”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许久。
久到谢承霄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无边的绝望和寂静彻底吞噬。
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满意意味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在他耳边响起，却又缥缈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好。”
这一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
紧接着，几句简短而玄奥的话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直接烙印进谢承霄的灵魂深处。
谢承霄猛地抬起头！
眼前，山石依旧，天光大亮，哪里还有那个穿着碧绿衣裙的小女孩的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绝望中产生的幻梦。
但额角传来的剧痛和脑海中清晰烙印的话语，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悲伤！
谢承霄的脸上爆发出纯粹到极致的喜悦光芒！他连滚带爬地扑回到陆景身边。
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重新抱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
他低下头，用脸颊眷恋地摩挲着她冰冷光滑的额头，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她。
最后，他珍重万分地将滚烫而颤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心的朱砂痣上。
那是一个告别之吻，一个蕴含着无尽不舍，刻骨爱恋与诀别之痛的吻。
他贴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肌肤，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一丝即将永别的悲怆，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陆景......”
“我爱你……”
晨光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一个冰冷如霜，一个滚烫似火，交织着生离死别的极致悲欢。
......
谢承霄缓缓地将陆景冰冷的身体重新安放在铺好的外衣上。
他俯下身，最后深深地凝视着她宁静却毫无生气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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