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样衣泄漏

成衣剪裁车间的窗户玻璃坏了几周都没人换新，可苦了位置最靠近窗边的员工，她们用废布条塞了好几圈才勉强堵在那丝丝缕缕无穷无尽的寒风。

“好了姑娘们过来开会吧。”

李春红疲惫拍拍手招呼自己部门的姑娘都来到桌前，不少人好奇看她几眼。李春红过完春节就是正式退休，这小半年也没累活重活，现在看着比以前上班的时候精神更差？

南方十二月底的湿冷无处不渗，大家拿着纸和笔挤一圈坐好，握着各自的茶水杯暖暖手。

领导带上老花镜看起手里的生产报表和考勤本，刷着半墙绿漆的墙角堆满布头和废料没人处理，趁着这点功夫好些员工还在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同志们，”李春红拔高音量，手指头叩着桌面的表格，“厂里这几年什么光景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订单流失原料上涨，本该全厂上下团结一心，但你们看看自己。”

这位老领导板着脸环顾四周，总算让那些还在说小话的下属暂时闭上嘴，“你们看看你们的考勤表和生产报表！一个个迟到早退，废品率越来越高，是机器不行还是人不行了？心还在这里吗？照理说我退休了厂里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应该当这个恶人，但你们还年轻啊以后怎么办？”

桌前的人形色各异，有些偷偷撇撇嘴再用膝盖碰一下自己的好姐妹，有些低着头不语，更有些无所事事开始发呆。

首座的领导心里痛苦叹口气，带着失望口气点起名：“李双霜，你曾经拿过厂里优秀员工代表，你的照片还挂在部门荣誉墙上。你看看你这一年的考勤表我想问问你还干不干？你的废品率和出勤率都是部门最差你知道吗？你这副打扮到底在想什么？”

桌前无精打采的众人来了兴致，眼神唰的一声看向某个人。

只见有位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青年坐在长桌最尾巴处，她顶着时兴的卷发脸上涂的又红又白，脖子上和手腕上带着两个晃眼的金饰品，指尖的红色指甲油格外饱满，那红彤彤颜色都怕是要渗进缝纫机上的布料中。

各种看热闹、冷漠、幸灾乐祸的眼神直接透射在李双霜脸上，激的她满脸通红，不是因为羞愧更不是因为害羞，而且生气。

被点名的女青年心里骂道：有病啊抓着我不放，整个厂现在谁不是九点到三点走，就我一个打扮？要退休的人有什么了不起。

李双霜攥紧拳心心中滔天怒火，最后还是站起来阴阳怪气回答：“主任批评的是，我会回去好好检讨。”

漫长的年终总结会议总算结束，李双霜拎起小皮包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她发动自己刚入手不久的女士踏板摩托车赶紧离开工厂。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需要改道先接丈夫回家。

寒风吹在她脸上并没有给她心头降温，反而借着冬风烧更旺。国营五金厂铺面缩在灰扑扑的老街里，木门头都开始朽掉渣都没换，论起生意怎么样还不如门口修自行车的老师傅赚得多。

如果说棉纺厂效益大不如前，那国营五金铺没落的更快，两夫妻工资加起来都没两百来块，现在全靠李双霜家里接济才够活。

两人一进家门，李双霜再也忍不住把邪火发出来，她抬手一指厕所抱怨道：“还不快去洗洗你的手，臭死了一身机油味。洗完就去接儿子然后做饭！”

刘友明满脸郁郁，还是憋气嗯了一身进厕所换衣服。

“你刚刚跟那修自行车老头瞎掰扯什么呢？啊，你上班没事做就不能琢磨一下怎么赚钱？上个月儿子生病医药费都是我哥出的，你就没看见我嫂子脸都黑了吗？”

男人把湿毛巾摔回印有牡丹的搪瓷盆里，眉间有些不满也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看修自行车一天也能赚个几块钱也不难，想学个手艺……”

“我看你疯了吧！”李双霜从沙发上直接跳起来，声音都变形几分，“你去修车让我们家脸面往哪搁？我当初怎么就眼瞎跟了你，你宁愿去修车都不愿跟我哥去干运输是吧？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刘友明被骂的血压上飙：“我哪里没有上进心？我是一穷二白，那我不是在努力想办法吗？你哥那活你不用天天在我耳边吹，我刘友明遵纪守法！”

“你你……”李双霜气的眼泪都掉下来，她克制不住口无遮拦：“我真的是眼瞎！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哥说的对长得好看有屁用！”

两夫妻不欢而散，李双霜看着老公没有做低伏小哄自己气的把包往地上一砸，拿起车钥匙就冲出门，她要回娘家告状！让爸妈和哥哥给自己出头。

夜色正盛，星稀云浓。折腾了一晚上的李双霜边哭边开车，最后实在忍不住把车停在路边小声抽泣。

本想回家告状找人撑腰，没想到反而被家里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教一晚上。

唐招娣更是得意洋洋抱着儿子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嘲笑小姑子，张口闭口就是：

“你哥哥不是没有帮过你，但你男人不争气啊，平时看见我们都绕着走好像我们要害了他一样。我说双霜你也是，二百块有两百块的过法，两千有两千的过法。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家里也管不了你那么多，爸妈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把正想掏钱补贴女儿的高家老人怼的不敢动，李双霜见没捞到好反而被骂的臭头，更觉得委屈。

这条路靠近白苍岭菜市口，白天热闹散去晚上只留一地污水和烂菜叶，狗都没一只更何况人，连路灯都黑了两盏。

李双霜把车熄了火躲在黑路灯下面大哭一场，哭着自己命苦嫁错人，又哭爹妈狠心嫂嫂绝情。好一会才勉强止住心情，擤了把鼻涕擦在电杆树上她正准备回家，前方街角突然冒出两个眼熟的人。

年轻女子心下一紧，害怕熟人看见自己这副丧家之犬模样连忙躲在路边大树下。她从哭肿的眼皮里看出去，从不甚明亮的路灯下认出了前面两位。是李春红和前年从部门退休的剪裁师傅！

而这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暗处的李双霜，她们略带疲倦小声说着话，转头就进了小路。

看见两人消失在路口，李双霜长舒口气正准备走人，意外情况又出现，从李春红刚刚走进去的小路里又走出一人，这人是今年厂里刚退休的排料工！

再迟钝的人也能知道这不是巧合，李双霜心里立刻起疑，心头升起的好奇心压过之前的憋屈。她打量了下四周把摩托车开去下个路口广场放好，用兜里的丝巾捂住半张脸悄咪咪走了回来。

这条小路实则还算宽敞，往里走没多远就开始越来越热闹，路两边堆着不少还没来得及拉走的废旧纸盒或者木板堆，李双霜借着这些可以挡身的垃圾堆往里看去，一栋新建还没来得及刮外墙灰的砖楼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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