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香尽
一支往日香燃尽了。
陆南华吃力地睁开眼睛,他那一半腐朽的脸庞愈发白骨森森,甚至开始向另一侧脸庞蔓延。
桌案上还剩两支香,寻遍三界也只剩下这最后两支。陆南华双手颤抖,拂去桌案上燃尽的香灰,点燃了倒数第二支往日香。
香化作轻烟,裹挟陆南华的记忆,再次回到久远的过去。
实际上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一百多年不算漫长,可陆南华身处朝廷,看尽世人虚伪的嘴脸,可要比在山中清修要难熬多了。
仍是他如今身处的房间,天演阁塔顶,但房中布置更为简单,只不过一间小小的、随处可见的静室。
也仍是点着香,不过那香是平心静气的沉香,古朴大气,远非往日香的古怪粘稠。
夏日燥得人心慌,陆南华早已辟谷,身体洁净,浑然不觉;可他对面的傅怜春是凡人之躯,此刻鼻尖沁着汗,双颊微红,全神贯注盯着眼下的棋局。
棋盘上黑白交错,已然陷入了苦战,陆南华没急着落子,而是捏了个手诀,扇去房内的热气,让对面的人好受些。
“多谢。”傅怜春从袖子掏出手帕,矜持拭去脸上的细汗,尔后朝陆南华微微一笑。
“傅相……此去金陵,你一路顺风。”陆南华轻声叹息,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我确实也累了,正好回去好好歇息,这朝中待得人头昏脑胀,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傅怜春莞尔,纤长的手指轻敲桌沿,“陆兄的棋艺又见增长,此局我输定了。”
“还未见终章,傅相何必放弃?”陆南华温声道,“陛下只是太过生气,也许过两日就回心转意了呢?”
“陆兄,你我皆是陛下的一粒棋子,深知君心如磐石,不可随意试探。”傅怜春望向窗外,此处乃京城最高点,可俯瞰全城风光,“陛下说定的事,有几次能改变的?”
在天演阁塔顶俯视皇城,朱红、明黄和汉白玉互相交错,尽显皇家威仪。傅怜春眸子里清亮无比,却只倒映着苍天,不见一丝皇城的踪影。
“我离开京城后,你万事小心。陛下能对梁修世下手,也能对你我不留情面。”傅怜春目光回到棋局,琢磨片刻,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陆南华心里发堵:“真是可惜了梁将军……”
他顿了顿,千万思绪翻滚,再次看向脸上不见苍老的挚友,苦涩问道:“怜春,你后悔么?”
“后悔?”傅怜春略微诧异睁大双眼,见挚友神情严肃,便端正了坐姿回道,“不曾后悔,我做任何事,从未有过后悔。”
“我已尽人事、听天命,既然结局无法改变,不如照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便是了……只是难免可惜,只恨自己无能,无法再帮梁将军一把。”
大抵是岁月善待美人,青年已年过不惑,眉目依然如画,看起来和陆南华第一次见他时别无两样。只是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是日夜皱眉不展留下的印记。
陆南华哑然。
“不过也不全对。”傅怜春笑笑,眼睛里浮着一丝疲惫,“我隐约记得有人和我说过,人生若是不悔,会无趣到令人心烦……我大概是个相当无趣的人罢。”
“怎会?”陆南华声音有些哑,“此一时彼一时,傅相将来必重回朝廷,再展鸿图。”
回忆的画面开始模糊,陆南华深吸一口气,勉强支撑着往日的记忆。
那人的面目已然看不真切,他们又聊了许多其他的事,林林总总,莫不过庙堂里那些人情世故。
临走前,那人立在窗前,长风鼓起他轻薄的夏衣,未束起的长发飘起,仿若要乘风归去。
他回过头,问了陆南华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陆兄,你说我等将来……会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一笔?”
——是彪炳史册,还是遗臭万年?
回忆彻底消散,陆南华咧开嘴角,笑出了眼泪。他整个人腐朽得差不多了,干瘪的血肉附着在白骨之上,全身精血都在快速流失。
而他心口的光却越发明亮了起来,快要和北斗星一争高下,取代天星的地位。
若有人在此处仔细观察,则会惊骇地发现,陆南华已和天演阁融为一体,臀部皮肤和木地板紧紧粘连,密不可分。
他在以自身精血供养天演阁塔身!
“人人都想做春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疯得可怕的男人低低笑着,每笑一声,身躯就消瘦一份,“傅怜春啊傅怜春,你说你不后悔,被千夫所指成妖邪,也不后悔么?”
他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呆愣片刻,尔后极虔诚俯下身子,将那混着脏器的血舔舐干净。
枯瘦如柴的手剧烈颤抖,世上最后一支往日香被点燃了。
香灰飘飘扬扬,倏忽一变,竟成了漫天大雪。
坤宁二十八年,冬。
那一年,陆南华观测天象、询问天启,得知瑞雪兆丰年,满心欢喜呈报太/祖,却不承想雪下过了头,酿成大灾。
江南下了半个月的暴雪,道路被堵,灾民流离失所,丰饶富庶的土地被被大雪冰封,待日后统计,竟死了十万人。
天灾无情,人心更是冷漠,偏偏这冷硬至极的人,是陆南华的好友——户部右侍郎张文。
他和张文皆曾在大齐当官,称兄道弟。齐帝昏聩无能,他父母算得国祚将尽,马上就要押上刑场,是张文替他求情,差点毁了自己的前途。
尔后两人又皆被傅怜春举荐入朝,跟随太/祖脚步一路至今。
张文毕竟身处富得流油的户部,府中奢华,偶有一些小贪小污,陆南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结果此人贪心不足蛇吞象,竟将手伸向了赈灾的三十万两银子!
三十万两……当年梁修世小儿子贪了三十两,就引得朝廷震动,父子皆死全家流放。
陆南华不敢想会发生甚么,他难得两股战战,一身浩然正气全被恐惧吞噬彻底。他想,他要去亲自调查此事,哪怕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在所不辞。
但太/祖竟重新起用了傅怜春!一封圣旨极速飞往金陵,沉寂八年的右相再出江湖,雷厉风行收齐证据,直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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