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裴昭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闻鸢,嘴角扯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嘲讽里不可避免地掺杂着苦涩。
“不是请了私家侦探调查我吗?怎么?一无所获?”
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淡态度让闻鸢大为光火,她上前一步,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一码归一码,我调查你和你主动跟我坦白是两回事。”
呼吸的频率加快了几分,她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怒火,浅棕色的眸子如同灼热的火星一样落在他脸上,烫得裴昭明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闻鸢收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如果私家侦探这件事让你觉得冒犯,那我在这里跟你道歉。”
“但我的初衷并不是监视你或侵犯你的隐私。”
“当初你和艾薇走得太近,我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但你很固执,这点我很清楚。”
“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告诉我,可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靠近裴昭明,眼睛里的悲戚和忧郁沉甸甸地坠着水色,仿佛把周身的空气都浸得凉透。
“你出事了怎么办?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她很怀念地将额头往他那边靠了靠,裴昭明顺从地低下头。
二人额头相触,呼吸清晰可闻。
“裴昭明,你是一个拧巴、不让人省心的大混蛋。”
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温度,闻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话间盈着指责和埋怨,但嗓音却涩得沙哑。
“嗯,我是大混蛋。”裴昭明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身,闭眼感受她的气息。
冷然清冽的鸢尾花香让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全部放松下来,花香裹着春日的生机,顺着呼吸钻进肺腑,驱散了连日攒下的疲倦。
等闻鸢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裴昭明用指腹轻轻揉过她的眼角,露出那种纵容又妥协的笑意。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唔……”闻鸢抬起手指捏捏他脸颊上并不多的软肉,像是某种故意的惩罚。
裴昭明用手掌贴着她的手背,却并没有制止她的胡闹,眼神从她微垂的眼睫滑到抿紧的唇瓣,目光专注。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片。
闻鸢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手指却被他轻轻牵着。
她盯着那张冷艳又似曾相识的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是陆璟和艾薇的孩子,对不对?”闻鸢斗胆猜测道。
牵着她的大手倏而一顿,然后用更紧的力度裹住了她的手指。
喉结极轻地滚了滚,他的眼神深得像浸染了墨的寒潭,他神色不辨喜怒,只是轻轻点头承认道:
“嗯,我是。”
荒谬的猜测被验证之后,闻鸢并不开心,只觉得心间闷闷的。
她有点生气,张嘴想要破口大骂,但却只是咬了咬唇,把头扭向一边。
裴昭明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仿佛被随意抛弃的那个孩子并不是他。
“陆璟当初精神失常,把我丢在了金桥下面,人贩子把我抱走后转卖到了下城区。”
“买走我的那对夫妇又怀了孩子,觉得养不起,就把我丢在街上,然后我很幸运地被妈妈捡回去养了。”
“闻鸢?你在哭?”裴昭明一顿,把闻鸢拉到身前,弯下腰去看她。
“才没有,你走开,眼睛流汗罢了。”她用一只手抵着他的肩膀,头扭得远远的,倔得要命。
眼眶周围有点红,她现在有点像只外强中干的兔子,前一秒张牙舞爪,后一秒说哭就哭,还死不承认。
裴昭明失笑,又有点心疼,只是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声音里带着些促狭的笑意。
“喏,纸巾在这儿,擦擦汗。”
表面冷淡社畜但实际泪点极低、共情力极强的闻鸢:……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身世的?”
裴昭明抬手倒了杯水给她,神情恹恹的,“艾薇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起初我以为她跟醉金窟的那些富人一样,想玩潜规则。”
“但后来,我发现她会用复杂又愧疚的眼神盯着我。”
闻鸢想象了一下那种眼神,一阵恶寒从脊骨窜到脑后。
“她会旁敲侧击地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包括我的出生日期、出生地、父母。”
指尖摩挲着水杯边缘,闻鸢抿了口水,接话道:“所以你起疑了。”
“嗯,”裴昭明轻声回应道,默了半晌之后补充道:“毕竟这和她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顺藤摸瓜查到这桩旧事并不难,再加上DNA检验,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当年的真相。”
“你……有没有想过和陆家联系?”闻鸢顿了顿,忽而想起还有陆家的存在。
裴昭明抿了抿唇,眼底浮起疏离和讽刺。
“联系?据我所知,陆璟的死有一半的责任在陆家。他转化成omega痛不欲生的时候,陆家人为了掩盖丑事,把他丢到疗养院不管不问,间接导致他精神失常。”
他慢悠悠地晃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头铺着的黑色丝绒上,整齐地躺着十几个不同材质的打火机,品质上等,造价昂贵,每只都像精心供奉的艺术品。
他拿起一只藤蔓花纹的银色款式,火机机身上嵌着极小的蓝宝石,在光线里流转着幽微的蓝。
“数年来他们根本没找过我,恐怕巴不得我死掉了吧。”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体面的上等人来讲,我就是个麻烦。”
青蓝色的烟圈从薄唇中缓缓吐出,他坐在扶手椅上,双腿交叠,姿势优雅慵懒。
他的神色很淡漠,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是直呼姓名,话里还带着冷眼旁观的嘲弄。
闻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地方有些不对劲。
“所以呢,你找艾薇,其实是想跟泽诺争家产?”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着这个可能的猜测,说着说着自己都没绷住笑。
滑天下之大稽,联邦法律可不保护非婚生子的财产。
裴昭明也被她这种奇思妙想逗乐了,“争家产?又不是在演八点档豪门狗血剧。”
他抿住烟,身体放松地倚在靠背上,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恰好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穿堂风从南边的窗户呼啸而过,脆薄的梧桐树叶在秋风中发出沙哑的簌簌声。
萦绕他周围的烟雾散去,露出一张矜贵又略带疲惫的脸。
他轻飘飘地对闻鸢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
“猜猜,假如我拿私生子这件事勒索她,她会给我多少钱?”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仿佛只是在跟闻鸢说中午买了个三块钱的冰淇淋那么随意。
她花了一点时间来处理自己的震撼,呼吸都凝滞了两三秒。
“不,她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而你可能会因勒索罪坐穿牢底。”
闻鸢宁愿他去跟艾薇演母子情深的豪门狗血剧,而不是骤然跳频到《今日说法》。
“艾薇是个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太多,你想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肥肉,就好比从老虎口中夺食。”
裴昭明无所谓地耸耸肩,微微偏过头,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穿堂风,下颌线绷得很紧。
“坐牢?还行吧,总比被人丢下金桥喂鱼好。”
“什么意思?”闻鸢心里骤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烟卷,裴昭明抬了抬下颌,漫不经心地说道:
“跟季老板签了对赌协议,醉金窟盈利未达预期,我现在欠他五千万。”
闻鸢喉咙一紧,寒意顺着脊背灌到后颈,脸颊顿时白了几分,“如果还不上呢?”
烟草燃烧的微光在指缝间明灭,烟灰抖落在昂贵的西装裤上,烫出一个难看的洞。
他抬眼,回望闻鸢,然后对她露出一个平静到瘆人的笑意。
“用命赔。”
认命的、无力的笑。
那一瞬间,她好像在裴昭明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就好像在生命的重锤之下失去了全部力气,在庞然巨物的对比之下才知道自己的生命微若尘埃。
在下城区的生活像是白日魅影一般萦绕在闻鸢脑际。
破败的街道、纷乱的人影、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粉尘,以及穿着厚厚防护服,在一堆绘有红色骷髅头的化学污染物前面分类的父亲。
闻鸢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生理性的眩晕让她的胃翻江倒海。
脸颊白了一度,嘴唇徒劳地张了张,而后开口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裴昭明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冷静得不像正常人,“目前勒索是最快的,其他办法等我再想想。”
“别担心,总能解决的。”这句安慰在窒息的沉默中显得异常苍白。
华都的第一场秋雨比以往来得都要早。
气温急剧下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衰败的气息。
闻鸢尤其讨厌今年的秋天,枯叶被过剩的雨水浸泡得发烂,凌乱地横陈在街边大大小小每个角落。
皮鞋绕过一滩积水,闻鸢打着伞,小心地将一份文件护在怀里。
小雨天气,仍然有零星的人围在奥兰德大厦前面,手里拿着抗议牌,像是一尊24小时全自动待机的机器人。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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