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叔父
倚栏眺望,宋宝媛懒懒地趴在凉亭靠背上,半睁着眼睛,任清风将她的长发吹散。
在她手心的酒葫芦已经空了大半,令她身上弥漫淡淡酒香。
零星几个人穿过凉亭,都未引起她的注意。
宋宝媛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一直将脑子放空,不愿多想。
可即便如此,时间也难熬。
“这位夫人。”
年轻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宝媛慢了半拍才有反应,回头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有事吗?”她平和问道。
小姑娘生了张讨喜的圆脸,瞧着没什么心眼,笑眯眯道:“我家郡主在对面亭子里赏玩,有些无聊。见夫人您独自在这待了许久,也无所事事,便差我过来问问,可愿去与我家郡主手谈一局?”
郡主?宋宝媛诧异,朝对面看去。
京都城里的郡主只有两个,除了睿亲王府那位还未满三岁的小郡主,就只有魏王府的琉安郡主。
“可是……”宋宝媛些许茫然,“对围棋,我只略懂一二,不善技艺。”
“那最好不过了!”
宋宝媛:“?”
小姑娘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兴奋,抿了抿唇,“解闷而已,我家郡主没那么在乎输赢的。若是夫人愿意,还请夫人移步。”
郡主相邀,她哪有拒绝得份,宋宝媛心想。
她沉默地跟着小姑娘穿行长长的廊道,走进对面凉亭。
“郡主,奴婢将人带过来了。”
“臣妇见过琉安郡主。”
凉亭中央,掌心托着脸的妇人将来人打量,她身着雪青华锦,发间金钗夺目,气质雍容,此刻眸中些许困惑。
“自称臣妇,那便是官眷。”琉安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老早看见你我就在想,能来这的,非富即贵。我也算爱热闹,大大小小的宴啊、会啊去得都勤快,这京都城里的官眷多少都有个印象啊。尤其你这脸蛋,我若见过定有印象,可为何就觉得你如此眼生呢?”
宋宝媛垂首,“臣妇甚少露面,与郡主应当是第一次见。”
“是吗?”琉安眯起眼,“报上名来。”
“臣妇姓宋,家中郎君,任大理寺少卿。”
琉安愣了愣,蓦然勾起唇角,恍然大悟般笑道:“那你岂不就是那个……挟恩持报,抢了盛阁老他嫡孙女男人的商户女?”
宋宝媛:“……”
果然,外面就是这么传她的,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仿佛找着天大的乐子,琉安兴致盎然,邀请道:“坐。”
宋宝媛浑身不自在,却没有拒绝的余地,沉默地坐下。
“听说被你抢了姻缘的盛家女,到现在还没嫁人呢。”
“……”
*
傍晚,已经洗干净满身泥的江承佑在湖边,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握着小鱼竿。身旁,换了一身粉衣裳的江岁穗与他并排坐,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后头六安紧紧盯着他们,防止他们掉湖里。
陪在他们身后的江珂玉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只因瞧见巧月跑了回来。
他低声问:“夫人找到了吗?”
巧月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从另一边着急忙慌赶回来的巧银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一无所获。
“二哥你别急。”盛绮音在旁安慰道,“宋姐姐又不是小孩子,这山庄地广,她许是走远,或是迷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你还有脸说!”巧月暴脾气,焦躁让她忘了身份,直接暴喝,“我家夫人是你带走的,你倒是一个人好好站在这里!”
“我没想逃避责任,但眼下不是找宋姐姐要紧吗?待她回来,我定会好好赔罪。”
盛绮音面上愧疚,忽又垂头道:“二哥对不起,我……”
巧月见她这模样就来气,“你还委屈上了?”
“好了!”江珂玉冷声打断,低声吩咐,“先找人。”
巧银上前拽了拽巧月的袖子,低声提醒,“找到夫人要紧。”
尽管生气,但眼下的确不是计较的时候,巧月跺了跺脚,转身小跑离开。
江珂玉不再原地干等,交代六安看顾好在钓鱼的兄妹俩,便亲自去寻人。
幸好两兄妹的注意力都在鱼竿上,没有发现爹娘都不见了。
天色已晚,山庄里游玩的人走了大部分,只剩零零散散的人还在晃悠。
怕天黑真的会出事,江珂玉的步伐越来越焦躁,逢人便打听。
终于,途中遇到个像卖葫芦的小孩,他给了银钱后着急道:“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个头大概到我肩膀,穿着天青色的裙衫,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小孩愣了会儿神,似在回忆,慢吞吞反问:“她是不是还有个绿色的荷包?”
“是!你见过她?”
小孩点了点头,“我今日卖的第一壶酒就是她买的,在亭台水榭那边。不过,那还是上午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亭台水榭?在哪里。”
小孩指向身后,“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但走过去的话还挺远的。”
“多谢。”
江珂玉还没来得及听她后面那句,已经迈开步子,朝她所指奔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湖面,致使波光粼粼,令人眼花恍然。
亭台水榭中空荡荡的,唯有一女子坐于长椅,倚靠亭边,食指上缠了根红绳,吊着个葫芦,挑逗湖面冒头的锦鲤。
数步之外的江珂玉脚步顿住,久久注视。
他的夫人,此刻三千青丝散落,垂于湖面。姣好的容颜落上夕阳的余晖,眸眼迷离,面生红晕。
身无配饰,却如此娇媚。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阴影,宋宝媛缓缓抬眸,扭头看去。
逆光而来的男子长身玉立,模样……煞是好看。
恍惚之中,宋宝媛想起初次见面,六岁的自己坐在台阶上用蛮力拆解九连环。忽然听到阿爹唤她,她猛然抬头,瞥见了逆着光站在门槛边的江珂玉。
阿爹说:“从今往后,你要叫他哥哥。”
六岁的她不识字,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只有好看。
突然拥有了一个模样如此俊俏的哥哥,她惊得掉了九连环。
后来无数次,哥哥从书院回家,婢女提前支会,她会抛下手头所有事情,跑去门口。
不是迎接,是偷看。
她躲在檐柱后,偷偷看哥哥跨过门槛,走过长廊……
九年兄妹,六年夫妻。
她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满怀期待地度过了十五年。
江珂玉心中诧异,但并未表露,怕她误以为是责怪。
所以他走近时,只是语气寻常地问:“你喝酒了?”
“嗯。”宋宝媛回过神,扶着檐柱慢慢站了起来,“一点点。”
忽有风来,她散落的长发飞舞,遮了脸。
江珂玉恍神片刻,下意识伸出的手有些无措,“你的发簪呢?”
不止簪子,宋宝媛的发钗、耳坠、手镯、荷包……除了衣服,身上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但多了个葫芦。
“输掉了。”宋宝媛低声道。
她现在知道那个替郡主来找她的小婢女,为何在听到她说自己技艺不精的时候那般高兴了。
琉安郡主的棋术那叫一个烂,偏又不喜欢别人相让,最喜欢凭实力输给她的人。
江珂玉一头雾水,“什么?”
“有个陌生人找我下棋,我闲来无事就答应了。”宋宝媛感到疲倦,简单解释道,“身上的财物都输给她了。”
江珂玉这才发现,旁边的石桌上,还有一副残局。
“那、既然散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缘由有些难以启齿,宋宝媛咬了咬嘴唇,“本来连衣服都输了,但为了留些体面。那人要我天黑后才准离开,除非我能破了桌上那副残局。”
“谁?”
“不认识。”宋宝媛声音有些哑,“也没问。”
江珂玉多扫了几眼,捻起棋子,随手破了棋局,心中只道那人棋术一般。
他落子时状似无意地问道:“是男是女,是何模样?”
宋宝媛没有立刻回答,抬手揉了揉眉心以合理拖延时间。
虽然很幼稚,但……
“是个男子,长相平平,倒是挺爱笑的。”她淡淡道,“不过,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江珂玉面无表情,从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萍水相逢,未必还能再见,我就是随便问问。这棋我替你走了,我们回家吧。”
“嗯。”
宋宝媛话音刚落,就被他拉着阔步往回走。
天色渐暗,迎着风,江珂玉的脚步快到她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
走得太快了,她不断拨着飞到脸上的青丝。
江珂玉突然停了下来,宋宝媛匆匆止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
江珂玉默不作声,从腰间抽了条帕子,折成条状,回身将其当作发带,拢起宋宝媛散开的长发。
他的两条胳膊从肩上穿过,宋宝媛的脸离他的胸膛很近,抬眼可见他冷峻的下颚线。
“你生气了?”宋宝媛试探地问。
江珂玉的动作顿了顿,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我有什么要生气的,只是瞧你这样不方便,而且天快黑了,岁穗和江承佑还在等我们,我们得快些走。”
不多问、不在乎、毫不放心上。
虽在意料之中,宋宝媛依旧难掩失望,她低头掩去神色,“哦”了一声。
“走吧。”
给她绑好头发,江珂玉又拉起她的手,握紧她的手腕,继续赶路。
晚间的风带着几分凉意,使得他们衣袍猎猎,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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