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草原风云
京城里的一处小院,门窗紧闭,油灯豆大的火苗映着几个掌柜的脸。墙角堆着的麻袋鼓鼓囊囊,里面裹着的东西,碰一下能听见金属相撞的脆响。
“依我看,直接把这炮运过去!”一个络腮胡掌柜压低声音,手里比划着,“咱新铸的这批,比寻常佛郎机短了半截,一个人就能扛着走,威力却半分没减。除了用三次就报废,没坏处。准噶尔那帮人现在缺盐少茶,见了这炮,能不眼馋?”
对面的小个子掌柜却摇头,指尖敲着桌面:“急不得。科尔沁把着南道,咱们的货一露头,不等过阿尔泰山,就得被他们劫了。”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得混进去,这批货先藏在粮草里,混在内务府给咱们大姐儿送的补给里,跟着茶砖、盐巴、粮草一起走。表面上是给巴林部的凤驾送去的,进了草原,过了科尔沁,再想法子转给罗刹商人,换些极北的紧俏货回来。”
科尔沁短视,就不肯再往北走走路子,闹的他们还得跟走私似的才能去跟罗刹联系,成本涨了,事儿也太麻烦了。
络腮胡还是不放心:“那罗刹人还罢了,他家族的生意得靠着咱们的马队做,但准噶尔的人能信?他们敢接?”
“怎么不敢?”小个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是他们那边传过来的信,说部落里连贵族都快喝不上正经茶了。咱们带的货,盐是雪白的细盐,茶砖是江南的雨前茶,比科尔沁给的强十倍——他们没的选。”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但光给好处不够。罗刹商人已经动身了,他会忽悠准噶尔,让他们闹点动静。比如……在科尔沁的商路上‘不小心’劫几批货,让京城觉得‘科尔沁镇不住场子’,咱们才有理由说‘得另开商路’。”
“那准噶尔的头领能答应?”
“他会答应的。”小个子拿起一盏茶,慢悠悠喝着,“咱们给的不只是盐茶和炮,是让他们能绕过科尔沁,自己握点东西的底气。他要是想让部落好过,就得赌这一把。”
络腮胡想了想,猛地拍了下大腿:“行!就按你说的办!先把货混进补给队,让准噶尔的人看见甜头,剩下的,就等他们自己上钩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小院里的油灯晃了晃。小个子掌柜立刻点头,转身从墙角拖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的东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条往漠西的路,注定要染上风沙与火药味了。“咱们得给大姐儿送去密信,趁着凤驾在草原上,必须早做准备了。”
珠兰收到信时,正蹲在帐篷外看女官们烤沙葱饼,拆开信纸差点被呛到。
她捏着信纸给尼雅看:“你瞧瞧,这哪像个皇上?倒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尼雅笑得直不起腰:“皇上这是想娘娘了。”
“想我?是想有人天天给他写肉麻信吧。”珠兰翻了个白眼。她本就玩得不亦乐乎,跟着太皇太后看蒙古王公赛马,帮太后挑草原上的奇石,还与牧民认草药,整日里脚不沾地,哪有功夫天天琢磨着写情书?
可架不住皇帝催得紧,只能硬着头皮回信:“今日见了只白狐,毛比你戴的围脖还软;夜里数星星,数到第七颗时,忽然想起你说过‘星多的地方,福气厚’。”
当晚,一封密信送入帐篷,珠兰看完就烧了。
继续写回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情话,她自己读着都起鸡皮疙瘩。
没想到皇帝收到后,竟让梁九功把信裱了起来,还跟近侍炫耀:“你看,皇后心里是有朕的。”
她给宫中小姐妹回信时,可不是这副敷衍模样。给荣贵人诺敏的信里,会细细描述草原的落日如何把云彩染成金红,说“比御花园的晚霞野多了,像泼了一坛子胭脂”;给贵妃萨琳的信里,会念叨牧民的奶酪有多醇厚,“比你去年送我的奶酥还香,回头给你捎一整块”;连给惠贵人玉宁的信,都记得提一句“你们念叨的蒙古银饰,这儿的匠人手艺真绝,花纹里都藏着草原的风情”。
便是给妹妹塔娜的信,也是规规矩矩,十天一封从不间断,会说“太皇太后教我认蒙古的草药,有一味叫‘狼毒’的,开紫花却有毒”,也会笑“太后重骑蒙古马,都晒黑了”。
唯独给皇帝的信,像是赶着交差——谁让他三天两头催得紧。
她本就玩得脚不沾地,一会儿跟着蒙古姑娘学唱牧歌,一会儿蹲在帐篷外看女官们烤沙葱饼,偶尔还要帮太皇太后核对商路的账册,哪有闲心天天琢磨着写情话。
被逼得急了,只能硬编些“见了白狐想起你”“数星星记着你说的话”,写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偏那皇帝还当宝贝似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草原的风里,珠兰正追着一只黄羊跑,腰间的信袋里还揣着皇帝刚寄来的信,封皮上写着“速回”。
她笑着摇摇头,把信塞回袋里——管他呢,等玩够了,再给他写封更长的,哪怕全说沙棘果有多甜呢。
而乾清宫里,皇帝正对着那封“数星星”的信傻笑,浑然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后,此刻满脑子都是“今晚烤黄羊该放多少盐”。
这是一个夏天,草原上最明媚的季节。
草原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奶酪,稠得暖心。珠兰跟着太皇太后和太后,从科尔沁的帐篷转到巴林部的牧场,看惯了蓝天白云,连呼吸都觉得比宫里畅快。难怪阿日娜苏怀念着这里,珠兰也觉得这里不错,尤其是这里的妇人皆有机会掌握帐中大权。
太皇太后的手段,在草原上施展得淋漓尽致。在科尔沁住的半个月,她陪着大女儿雅图公主看牧场,听她讲商路的繁华;转去巴林部,又拉着二女儿阿图公主的手,问她部落的难处。末了把姐妹俩叫到一处,笑着说:“都是我的肉,哪能厚此薄彼?”
最终定下的章程,明眼人都看得出门道——科尔沁仍握着大半商路的主导权,这是太皇太后对母族的偏袒;但也分了三成利给巴林部,让他们能从茶盐转卖里分杯羹。
雅图公主笑得从容,阿图公主也松了口气,她们都懂,能让强势的科尔沁吐出利益,已是太皇太后亲来后能给的最大体面。
其他有皇室公主的部落闻讯赶来,太皇太后也一一见了。却没再分商路,只笑着给他们指了条路:“多养羊,多存奶,把羊毛、酥油往京城送。朝廷给你们定价——茶盐卖给你们,不能高过市价三成;你们的东西送来,收购价不能低于市价五成。”
这话一出,帐篷里的漠南蒙古王公们眼睛都亮了。茶盐是刚需,收购价有了保障,等于给部落的生计上了道保险。虽没拿到商路的肥差,却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也说不出二话。
更妙的是那些没娶到宗室女的部落,看着有公主的部落得了实惠,急得直搓手,纷纷求太皇太后:“求太后指婚!我们也想跟皇家结亲!”
太皇太后要的就是这个,她早备着后手,当场翻出宗室女的名册,指了远支的五个姑娘给三个大部落的首领之子,笑着说:“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姑娘,嫁过来就是自家人。”
联姻的绳索一系,她再趁热打铁:“你们也跟着养羊产奶,朝廷一视同仁。羊毛送内务府,能做毡子;□□送御膳房,能做奶酥。将来商路通了,你们的东西,优先往南边运。”
部落首领们听得心花怒放,纷纷跪地谢恩。
珠兰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看着这一幕,太皇太后这一手,用几分利,几桩婚事,就把漠南的人心都拢过来了。
端敏格格偷偷笑道:“往后草原的羊毛往京城运,娘娘您内务府的毡子,怕是要堆成山了。”
珠兰也笑,望着帐篷外低头吃草的羊群,商路是表,人心是里。把这些部落的生计和朝廷绑在一处,比派多少兵守着都管用。
漠南可以如此,漠北与漠西又当如何?
风卷着草香钻进帐篷,太皇太后正跟王公们说笑,声音洪亮:“往后啊,漠南的部落谁也离不开谁喽!”
草原的夜格外静,只有帐外的风卷着草叶沙沙响。
太皇太后的帐子里燃着松木香,珠兰和端敏格格分坐两侧,看着老人家慢悠悠地转动佛珠。
“这阵子调解部落的事,你们俩都看在眼里,说说看,哀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皇太后抬眼,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圈。
端敏格格先红了脸,下意识看向帐门——她带在身边的贾敏,此刻正守在外面。
白日里贾敏跟她说的话,此刻在舌尖打了个转:“孙儿……孙儿觉得,太皇太后给的好处,都不是白给的。”
她定了定神,学着贾敏的语气说:“您让部落多养羊、多产奶,又给茶盐定价,看着是照顾他们,可暗地里,是让他们用良马换这些好处。孙儿听底下人说,科尔沁这个月送了两百匹战马到京,您就许了他们茶盐再降一成;巴林部送了一百五十匹,您也给了他们优先走商路的利。哪个部落出的马匹多,当年的优惠就厚,是不是?”
太皇太后听完,忽然抚掌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好!端敏这是看明白了!”她转向珠兰,“你呢?你也看出来了?”
珠兰笑着点头:“格格看得通透,羊毛、酥油是生计,可朝廷最缺的是战马。用优惠换良马,既让部落得了实惠,又补了咱们的军需,还不用动刀兵,真是一举三得。”
“可不是嘛。”太皇太后捻着佛珠,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许,“蒙古人善养马,可往年总藏着掖着,觉得是自家的根本。如今让他们知道,战马能换茶盐,能换安稳,体面多了。”
她看向端敏,说道:“你身边这个贾敏,是个有心的。哀家看她跟着你,倒把你的性子也磨得细了些。”
端敏格格脸更红了,却忍不住笑,“她总说,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最后要什么。”
帐外的风似乎小了些,松木香混着奶茶的甜香,在帐子里漫开。
太皇太后望着跳动的烛火,“往后啊,你们都得学着点。治草原,靠的不是刀枪,是让他们觉得,跟着朝廷,比自己单打独斗强。”
珠兰和端敏齐齐点头,那些看似宽厚的优惠,实则是根看不见的绳,一头系着蒙古部落的生计,一头牵着朝廷的军需,轻轻一拉,便是彼此都离不开的牵绊。
而帐外的贾敏,听见帐内传来太皇太后的笑声,悄悄松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能让格格在太皇太后面前露脸,这趟草原没白来。
入秋的风从草原来,卷着枯叶掠过乾清宫的琉璃瓦。
皇帝对珠兰的思念,也像这风似的,时松时紧地往草原的方向飘。
只是这风里,渐渐掺了些别的味道——三藩的战报雪片似的飞来,南洋的商船又被劫了两艘,连兵部的舆图上,都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调兵的小旗。
他开始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在南书房召集群臣议事,对着奏折上的“耿精忠私通郑经”“吴三桂增兵贵州”皱眉;夜里在养心殿核对粮草账册,算着八旗宗室的兵丁何时能抵达前线。连福全、常宁、隆禧这几个兄弟,都被他亲手塞进了军营——“是皇子就得有军功”,他拍着常宁的肩膀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珠兰写信的频率,自然慢了下来。从原先的三日一封,变成一月七八封,字里行间也少了些“茉莉花开”“月亮圆缺”的闲愁,多了些“海事衙门新造了战舰”“科尔沁的商路通了”的正经事。可笔尖划过信纸时,总会不自觉地停顿——比如写到“御膳房做了新的奶皮卷”,就会想起她爱吃甜,忍不住添一句“比草原的奶酪差远了”;提到“火器营的枪试射得准”,又会想“她若是见了,定会缠着要学”。
春苒的信送来,他未必日日都看,却总会在某个深夜,把几封信攒到一起,就着一盏孤灯细读。看她写“太皇太后宴饮多日”,知道她在替朝廷笼络人心;看她记“太后采了袋野菊花”,想象着太后笑盈盈的模样;看到“皇后今日算了漠北的皮毛账,赚了不少”,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这丫头,走到哪都不忘算账。
越忙,越觉得这份牵挂沉。
自己对珠兰的感情,和对葛布喇、佟国纲这些能臣的倚重,是不一样的。
对臣子是“君臣相得”,对她却是“心尖上的人”——会惦记她吃没吃饱,会担心她夜里冷不冷,会因为她信里一句敷衍的“安好”,既松口气又有点委屈。
秋意漫过草原时,珠兰将一叠写满字的纸铺在太皇太后的案上。
纸上是她对草原物产的盘算:从牲畜皮毛到药材,从传统奶制品到新加工的奶糖、肉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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