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叛军
洛芾随后登上竹林掩映下的高阁，凭栏而望，小半个洛城都可尽收眼底。
洛怀桑正往王府大门赶，而顾辅源已经在那儿被府外的属官们团团围住，焦头烂额的等着洛怀桑去救火。
世子被自家守备军拔剑相向，大王又多日未露面，掌管守备军且在这几日主理政务的顾辅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首当其冲成为被责问的对象。
这种局面确实只有洛家人出面才有可能安抚他们——前提是这个洛家人不管顾辅源叫舅舅。
洛芾满意的回到房里，安心等着糕点蒸熟。
大约是生怕她调不出兵，顾辅源对她在府内的行动毫不限制，只是不让她和府里除了洛珩之外的人接触而已。
这反倒成全了洛芾，让她可以自由的出入沧澜阁。
洛珩的病比想象中更严重。
他的消瘦比起洛芾更甚，短短几日已经如风中之烛，说是柴毁骨立也毫不为过。
洛芾拎着一盒桂花糕放到洛珩面前，声音平静无波澜，“儿臣这几日闲来无事，自己做了些桂花糕，父亲尝一尝？”
洛珩在她面前强打起精神，接过糕点没有立刻尝，只拉着洛芾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
“桂花糕是你母亲最擅长的。”他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因这一块小小的糕点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你小时候我总给你吃这个，就想你能记得些母亲的味道。”
他难得的主动提起陆知渝。
“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是爹爹此生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洛芾半句不废话，既然他主动提起了母亲，那就省去无用的铺垫罢。
“阿旻有句话一直想问父亲。”
“我知道。”
洛珩闭上眼，叹息般轻声吐出这三个字。
轻飘飘的回复让洛芾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哪个问题——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是知道母亲是被谁害死？
“我都知道。”洛珩再次开口，话里带了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阿沅是被顾家毒害的，我清清楚楚的知道。”
纵使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洛芾还是在听到洛珩亲口承认的瞬间红了双眼。
她已无心去深究当年父亲置若罔闻的原因了。
无论是父亲还是舅舅，他们都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更重要的选择。
“十八年了，父亲。”她霍然起身，站到洛珩身前。
“她是因你而死，也是为我而亡，我们都对不起她。你不愿为她讨的公道，我来还。”
她颤抖着声音，后退一步，徐徐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亲养育教导之恩，儿……叩谢。”
洛珩一声叹息，“一桩十八年前的旧事，你想凭着两张意味不明的旧信就把顾家怎么样吗？”
洛芾的额头还贴着地，泪水倒流，沾湿了额角的碎发。
“十八年总是一日日过去的。”
十八年后找不到证据，十八年前也找不到吗？
洛珩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我不能在那时候和顾家撕破脸，边境还要靠顾家守。”
十八年前顾家尚且是顾辅源的父亲当家，洛芾承认他是个战功赫赫的功臣，寸土不让的守了南境四十余年。
“我只能忍。”洛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挤压多年的心事终于能再次说出口。
“忍到你长大，忍到把顾家一点点拆解、粉碎。日日夜夜我都能梦到阿沅，梦到她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我。”那张一夜之间变得苍老的脸突然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却一日比一日更看不清她的脸……”
他撑着矮榻起身，徐徐走向窗边，整个人沐浴如血的残阳下。
“终于，我终于忍到了今天。阿旻，爹爹等这天等了好久。”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鸠鸣，是信号烟花升空的声音。
洛芾心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她还是想耐心听完洛珩的话。
眼前被太阳晃得一片碎金，洛珩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阿沅，你瞧，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等什么？”洛芾在他起身时就跟着站起身，此刻已经擦净了眼泪，步步逼近洛珩。
“等死。”窗边的洛珩转头看向女儿。
她的眼睛长得像她母亲。浅浅的瞳色像宁静的湖泊，澄澈的可以映出人心。
“在等顾家杀我。”
“什么？”洛芾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由向他的方向迈进一步，想听得更真切。
“铲除顾家的法子有很多，能让我良心稍安的却只有一种。”
他背对着夕阳，迎光而立的洛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一声轻笑。
洛珩迈步走回案前，拿起了桌上的桂花糕。
“阿旻，你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爹爹很欣慰。”糕点缓缓送至嘴边，他咬下第一口。
“别吃！”洛芾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要抢过糕点，内心难以言喻的挣扎支配着她，直到此刻，她仍然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抚育她长大父亲和枉死多年的母亲，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选。
洛珩迟缓的动作在这一刻却敏捷得很，半点碎屑都没叫洛芾沾手。
“很熟悉的味道了。”他细细咀嚼品味着，咽下糕点，对着洛芾温和的笑。
下一刻陡然生变，洛珩的脸色突然涨的红紫，喉头一滚，一口鲜血喷出，在洛芾月白的衣裳上染出一片血花。
自从在安姨娘那儿发现毒药之后，洛芾心里就有了主意，她送了副新茶具给洛珩，和那药罐一样，茶具已经被毒药浸透，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毒素侵体。
她决意想要让洛珩亲自体会母亲临死前的痛苦，在今日的糕里也加了同样的毒药。
可毒发的不该有这么快，她下的药量也根本不足以致命。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巨大的恐慌摄住心神，洛芾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解药，可越是着急越是控制不住的手抖，药丸堵在瓶口怎么都不肯出来。
“傻孩子，别哭。”他抬手擦干洛芾眼角的一滴泪，也拒绝了她送到嘴边的解药。
“不关你的事，阿旻。这药我用两倍剂量吃了四个月了。”
洛珩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可五脏六腑的灼痛已经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一个五官扭曲的笑，以及故作轻松的语气。
“不知与阿沅服了七个月的感受是否相同。”
手掌已经擦不干净洛芾脸上的泪。
“阿旻，爹爹终于可以解脱了，莫哭。”
他吐字已经有些艰难，喘着粗气道：“你要守着靖南王府、守着洛家，好好地走下去……你是南州的王了，知道吗？”
院内突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阿慎阿宴同时出现在门边，对着洛芾的背影道：“世子，盛将军已经接管王府，府外也已经埋伏好。”
儿时偷溜出去玩的日子，带给她的不只是遇人不淑的苦难，还有扭转乾坤的生机。
两日时间，足以一千人顺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从城外潜入城内。
她已经不再是只能依靠父亲庇护的孩童，甚至与四个月前刚回府时比起都已是天差地别。
洛珩满眼欣慰地看向她。
“你做的很好，阿旻。”
他的双眸已经浑浊，即便心里还想再摸摸女儿的脸，手臂却沉重地无力抬起，手掌只能慢慢从她面颊上滑落。
洛芾眼里犹豫越来越明显。
“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得及你料理完叛臣再回来审判。”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洛珩对她挥挥手，“去罢，亲手为你母亲，报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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