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饼干
周聿昨晚一夜没睡。
刚回到家，他就接到了小叔的电话。
他明明已经换掉了号码。
“聿聿，你怎么换电话号也没跟小叔说一声，我还是问了你爷爷才知道这事儿。”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小叔最近忙着挣钱，都没来得及去看你，南城一中是好学校，你在那边和老师搞好关系，小叔还想着以后送你弟弟去那边呢。”
“唉，你那个奖学金好不好弄啊，好弄就多弄点，补贴补贴家里也行，老头儿年纪大了，三天两头往镇上的医院跑，净花钱了。还是你懂事，书读得好，也不用家里花钱。”
周聿刚刚拉上窗帘，屋子一片黑寂。中年人撕扯着声带，嘶哑难听的嗓音回响在空空荡荡的房子，像极了索命的幽魂，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把电话贴在耳边，油头垢面，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的场景。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烦。
“聿聿，你还在听吗？喂喂喂！不愿意往家里寄钱就算了，人呐，就是容易忘本！白眼狼，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周聿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天花板，依然沉默。他的小叔一如既往，三句不离钱。
对面的耐心如长江流水匆匆逝去，不满地骂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周聿黑沉沉的眸里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冷意，仿佛连流动的空气也停滞在耳边，唯有胸腔里的撕扯愈演愈烈。
他反复环顾这个简洁到一无所有的家，在心里感叹，幸好，他已经习惯了。
可当他躺到了柔软的被子中央，闭上眼，绵软的触碰包裹住他的五感，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股柔和浓醇的馨香，来自于一个成熟美好的女人，像山坡上的雾气钻进他的心里，念念不忘。
可她身上的光芒太强烈了，强烈到周聿恍惚一睁开眼，他的整个世界都黑压压的，剩不下半点光照之处。
这是一个足够令人窒息的世界。
周聿清醒着，直到天光大亮。
起床简单洗漱后，他熟练地在厨房角落里拖出一个纸壳箱子，拿出来一包常见牌子的方便面，隔着包装袋随意地掰了几下。
紧接着拖出来房子里唯一的一把彩色塑料凳子，坐在了窗边摆放好的小木桌前，边吃，边翻动起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
本子的封面折痕陈旧，翻到最后一页，标注着一行字——9月7日晚8点，秦敏物理补习。
周聿提笔划掉了这个日程，把本子放到一边，拿起了另一本书，《高考英语必备3500词》。这书比起来蓝皮本子新了不少，是他来南城以后，学校里的老师免费发给他的，他翻到折角的一页，匆匆吃完余下的方便面，顺便背了几十个单词。
这天是周二，不到七点，周聿就和平时一样，穿好校服，提着书包准备去学校，可他关过门来，碰巧遇见林晞打开了房门。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袖碎花睡裙，腰边的系带随意系成了蝴蝶结的形状，蓬松茂密的长发款款落下，浑然天成的温和从容。
“去上学？”林晞见是他，放下手里提着的半包垃圾，微微笑了笑。
周聿点点头，按下了电梯的下楼键。
“你等等。”林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进了屋子，半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回来时，她的手里多出了两只手提纸袋。
“这是我前几天自己在家烤的小饼干，昨天的事谢谢你，也麻烦你帮我跟你父母说声抱歉，噪音的事，我以后会注意。”林晞微笑着递过袋子，“我本来想亲自上门拜访，可是我的脚实在不方便，去了反而麻烦，得再辛苦你一次了。”
周聿注视过去，她手里的纸袋以黑白配色为主，系带接口处系了个小小的黑色蝴蝶结，简约大方，没有一丝褶皱。往上扫，握住系带那双手白皙修长，微微凸起的腕骨上环绕着一圈玫瑰金色的镶钻手镯。
他不认识那个牌子，可他猜，大概是打一整年工都买不起的价格。低头看看自己，手肘内侧校服上勾着丝，袖口处也因为重复多次的清洗退了层色。
再抬起头，林晞依然眉眼弯弯，可周聿却觉得楼道里投射进来的晨光似乎暗淡了几分。
“我们家人不爱吃甜的，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他垂下眸，转身要走。
“收下吧，”林晞顿了顿，她显然已经对周聿里三刀外三刀的说话方式见怪不怪，“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正巧我在家里养伤，可以试着做一做。”
周聿看了看她，他还是觉得那样精致好看的袋子，和他本身格格不入，可林晞眉眼弯弯，眼睛里不经意透出的笑意亮得晃人眼，仿佛晨光悄悄生长在了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他不自觉对上那双眼，一触即放。
片刻后，他还是接过了袋子。
“不用，我可不想再听到噼里啪啦的……闹腾。”周聿话间，手指不经意轻蹭过她骨感的指节，霎时间，他的心脏好似碰上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匆匆颤动一下。
林晞无奈一笑：“做个甜品而已，不会。”
周聿没有回应，提着袋子，快步上了电梯。
林晞倏地反应过来：“你怎么都拿走了，不留给家里一袋？”
电梯门还没来及关，周聿瞥了她一眼：“不留。”
林晞：“……”
……
周聿一出楼道门，就看见小区的中心花园附近，一个和他穿个同样校服的高大男孩低着头，无所事事地踢着地上的一个可乐易拉罐，嘁哩喀啦地响来响去。
他是周聿的同学，名叫赵嘉航。
赵嘉航见周聿过来，立马抛下脚边的易拉罐，跑过来眉开眼笑地拍了他一下：“你平时不是挺准时的，怎么这个时候才下来？我钥匙呢？”
周聿没理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钥匙，说：“你的车停在前面的停车区里。”
赵嘉航笑说：“说，昨天借我的汗血宝马干嘛去了？”
周聿冷嘲道：“谁家汗血宝马粉得发光。”
赵嘉航“切”了一声：“那是你不懂，布尔佩斯大饭店看过没，粉色才是内涵最深刻的颜色……你别给我扯开话题，到底借我车去干嘛了？”
周聿：“救死扶伤。”
“救死扶伤？你？”赵嘉航一脸不信。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周聿手里不用寻常的两个黑白纸袋，一把拽了过来，从里边拿出了一小包曲奇饼干。
在电梯上等待下楼时，周聿看过几眼，饼干是经典的黄油曲奇，每一块用雾面包装塑封好的，每个包装的背面都用心地贴上了马卡龙色系的贴纸，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赵嘉航手里这个，包装上就贴了一朵藕粉色的小乌云。
“哟，这么好看的小饼干！在哪买的？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呢！”他迫不及待地要打开尝尝，却让周聿一把将饼干抢了回去。
“大早上能别犯猪瘾吗？”
赵嘉航立马气吼吼道：“是不是兄弟啊，这么小气！”
忽然，他话音一转：“不对啊，你穷成这样，连一手自行车都舍不得买，哪来的闲钱买这么多小点心？”
他蓦地一拍手，以福尔摩斯上身般的自信说：“哦——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这一定是哪个女孩送你的礼物，你昨天晚上借我的车是不是就为了她？长得帅就是好，才来南城两个月，居然就和人暗度陈仓了！”
周聿快走几步：“有臆想症就去治，可别晚期了自己一头撞死在人家车上。”
赵嘉航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谁啊谁啊，不会是之前隔壁班来打听你的女生吧？”
周聿被他问烦了，停下脚步，斩钉截铁道：“不是。”
赵嘉航音调一扬：“我去，还真是女生送的！”
周聿：“……”
赵嘉航嘿嘿一笑：“都这样了，你就招了吧，兄弟绝对帮你在老师面前保密，打死不说。”
周聿瞥了他一眼：“你昨天的压轴题解出来了？”
赵嘉航噎了一下：“你……我不问了。”
可他也只是老实了一下，趁周聿低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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