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 重逢
一个月后。
浓重如墨的雨幕,不分昼夜地笼罩着雨隐村,将这座钢铁巨兽浸泡在冰冷的湿气里。
高耸入云的黑色金属管道如同巨兽裸露的嶙峋骨骼,盘根错节地缠绕、延伸,发出沉闷压抑的嗡鸣;酸涩的雨水永无止息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溅起细碎的水雾,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弥漫,将一切轮廓都模糊得如同褪色的噩梦;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水汽的沉重味道,沉沉地压在肺腑之上。
白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临时披上的、带着汐身上淡淡清冽气息的黑色外套。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压抑的景象,仿佛整个村子都被浸泡在绝望的汁液里,连光线都被这浓重的湿冷和钢铁的冰冷无情地吞噬殆尽。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胸腹间那道被汐以精湛医疗忍术缝合的巨大伤口尽管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却还是隐隐作痛,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道唯一能在这片浓重灰暗中带来一丝安定感的身影。
汐走在最前面,雾蓝色的长发被雨丝濡湿,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旁,衬得那沉静的面容愈发清冷。
她换上了之前在一个类似于据点的旅店里拿到的一件肃杀的黑底红云袍,宽大的袖摆随着步履微微摆动,仿佛一道划开雨幕的利刃。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似乎对这能吞噬一切生机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又或者,她本身就是这片黑暗孕育的一部分。
然而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平静的侧影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双紫银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比这雨隐的钢铁更沉重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
走在一旁的再不斩,状况更为狼狈。巨大的斩首大刀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倚仗,每一次沉重地拄在地面,都发出“铿”的一声闷响,在死寂的雨声中格外刺耳。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刀柄上,后背那道被汐处理过的狰狞伤口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雨水顺着他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绷带边缘滑落,滴在地上,晕开淡淡的粉红。
他粗重地喘息着,鹰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冰冷、扭曲、毫无生气的钢铁丛林。这里弥漫的气息,比雾隐最黑暗的“血雾”时期更令人窒息,带着一种纯粹的、非人的、机械般的冰冷意志,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和威胁。他死死咬紧牙关,绷带下的肌肉因剧痛和强撑而微微痉挛,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汐的背影上,仿佛那是这片绝望之地唯一的坐标。
冰冷的雨水顺着钢铁管道蜿蜒流下,汇聚成浑浊的水流,在布满铁锈的凹槽中发出空洞的回响。三人沉默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巨型管道阴影下,脚步声被绵密的雨声吞噬。压抑感如同实质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白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处。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异常激烈的争吵声穿透了沉重的雨幕,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凝固的死寂。
“——你这个不懂欣赏艺术之美的臭蝎子!艺术!艺术就是爆炸!瞬间的升华!懂不懂啊混蛋!嗯!”一个异常年轻、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亢奋的声音嘶吼着,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冻结骨髓的寒意:“再发出这种无意义的噪音,我就用傀儡线把你的声带拆下来,做成新的消音部件。永恒的噪音污染源,不如永恒的寂静有价值。”
争吵声是从前方一个巨大、如同钢铁巨兽张开的口器般的管道交汇处传来的。透过弥漫的水雾,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在纠缠。
一个绑着朝天辫的金发少年正被几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闪烁着微光的查克拉线死死缠住了脖子和手臂。他俊秀的脸庞因窒息和愤怒涨得通红,右手拼命地试图扯开脖颈上那致命的束缚,左手那只奇特的、如同花瓣般张开的嘴巴正对着对面的人影,掌心黏土涌动,显然在酝酿着什么。
而他对面,是一个完全笼罩在宽大黑底红云袍中的人,兜帽的阴影深重地覆盖了上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一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蝎子形状的长长尾巴从他身后探出,灵活而危险地在空气中微微摆动,尾尖的毒钩正对着迪达拉的眉心。几根同样闪烁着微光的查克拉线,正是从那尾巴的关节处延伸出来,牢牢控制着金发少年。
这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演变成致命冲突的一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击碎了白和再不斩心中对“组织据点”的最后一点模糊想象。
冷酷,混乱,成员间的关系恶劣到随时可能自相残杀……这就是汐所说的“晓”?他们追寻的“新道路”的起点?再不斩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后背的伤口似乎因这紧绷的气氛而再次剧烈抽痛起来。白的脸色则更白了几分,身体下意识地朝汐的方向靠近了些许,寻求着唯一熟悉的安全感。
然而,汐的脚步却只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看着前方那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演血肉横飞戏码的两人,紫银色的眼底深处,那沉淀了三年的疲惫似乎被这熟悉又荒诞的场景冲淡了一瞬,竟掠过一丝极其无奈、又带着点“果然如此”意味的微光。
“蝎,小迪。”汐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穿透了那充满火药味的争吵,稳稳地落在对峙的两人耳中,“我回来了。”
那平静无波的语调,仿佛只是推开家门,对正在拌嘴的家人打了个最平常不过的招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迪达拉猛地扭过头,因窒息而充血的眼睛在看到汐身影的刹那,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连脖颈上的傀儡线都忘了挣扎:“嗯?!!雨音?!”那尖锐的声调因激动和缺氧而陡然拔高,几乎破了音。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却被脖子上的傀儡线勒得一个趔趄。
而那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也极其轻微地一震。锁定着迪达拉眉心的蝎尾毒钩,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近乎僵硬的姿态,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缠绕在迪达拉脖子和手臂上那些致命的查克拉线,也如同被无形的剪刀剪断,瞬间消散于空气中。宽大的兜帽微微转向汐的方向,阴影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那深重的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专注的凝视。
“咳……咳咳!”迪达拉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但那双亮得惊人的蓝眼睛却死死盯着汐,脸上混合着狂喜和刚才差点被勒死的狼狈,“你……你终于回来了!嗯!三年!整整三年!嗯!!你这家伙!知道我们……嗯?!”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被蝎不动声色地用傀儡线轻轻拽了一下胳膊才勉强安静下来,但眼睛依旧亮晶晶地黏在汐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簌簌”声响起。
冰冷的钢铁管道壁上,毫无征兆地、违反常理地“生长”出一朵又一朵洁白无瑕的纸玫瑰。它们由纯粹的、单薄的纸张折叠而成,却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迅速舒展、绽放,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坚韧的生命力。这些纸花沿着管壁蔓延,速度惊人,如同一条洁白的花溪,蜿蜒流淌,目标明确地涌向汐所站立的位置。
花溪的源头,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高处一根巨大的冷凝管道后翩然飘落。她同样穿着晓的黑底红云袍,身姿纤薄,容颜清丽绝伦,却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沉静。她暖橙色的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此刻却因汐的出现而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底下灼热的情感岩浆。那些洁白的纸玫瑰,正是她无声心绪的具象化,比任何时候都开得更加繁盛、更加热烈。
纸花在汐的脚边汇聚、堆叠,甚至有几朵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缠绕上汐沾满泥泞的靴尖,试图拂去污迹。更多的纸片在她面前飞舞、重组,瞬间凝聚成一束盛放得最为完美的纸玫瑰,悬浮在半空,花瓣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如同最纯净的月光。
小南落在汐面前,距离极近。那双暖橙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汐的脸庞,仿佛要将这三年缺失的每一寸时光都贪婪地刻印下来。
冰冷的、带着纸页特有触感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上汐同样冰冷的脸颊,拂开她鬓角一缕被雨水粘住的雾蓝色发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占有。
“瘦了。”小南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带着一种独特的、纸张摩擦般的微哑质感,却蕴含着千钧重担落地后的疲惫与无法掩饰的疼惜,“也……累了。”
“欢迎回家,雨音。”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汐眼底深处的倦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那目光终于转向汐身后的白和再不斩,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冻结了周遭本就稀薄的温度。审视,评估,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对潜在威胁的冰冷警告。
白在那目光下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再不斩则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斩首大刀的刀柄被他握得咯吱作响,野兽般的直觉疯狂预警着眼前这个纸片般女人的极度危险。
汐没有躲避小南的手,反而微微侧头,脸颊在那冰冷的指尖上极其依恋地蹭了一下,仿佛汲取着阔别已久的微薄暖意。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依赖,让白看得心头莫名一悸。
紧绷了三年的心弦,在小南出现的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迹象。
“小南姐,”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终于落地的释然,“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但这威压并非纯粹的压迫,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的暖流。
雨幕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管道交汇处尽头那片最为深沉的阴影里,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扭曲。六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如同六尊自幽冥归来的神祇雕像。他们同样身披黑底红云袍,姿态各异,却散发着同样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为首的佩恩天道缓缓向前飘浮了几米,悬停在离地面半尺的空中。雨水在靠近他周身半尺范围时便诡异地滑开、蒸发,形成一片绝对的干燥领域。
他拥有一双漩涡状的、冰冷无情的紫色眼眸——传说中的轮回眼。那双眼睛缓缓转动,如同漠视苍生的神祇之瞳,此刻却精准地落在了汐身上。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却没有属于佩恩的冰冷审视,反而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长门的关切与温和。
“雨音。”天道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低沉、平缓、如同机械合成的神谕般在空旷的钢铁管道间回荡,但仔细分辨,那平板的声调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三年了。”他缓缓开口,轮回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汐的脸庞,仿佛在确认她每一分毫的变化,“木叶的风霜……辛苦了。”
他的视线掠过汐身后两个形容狼狈、几乎站立不稳的白和再不斩,那审视的目光依旧存在,但其中蕴含的压迫感却明显减轻了许多,更多地转化为一种确认。“你带回了……你认可的人?” 他没有用“价值”这个词,而是用了“认可”,这微妙的差异,透露出他对雨音判断的信任。他的目光在白和再不斩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再不斩那狰狞的伤口上顿了顿,“伤势很重。回来就好。”
这简短的几句话,带着神祇的威严,却蕴含着属于长门独有的、对雨音的关怀与信任。白和再不斩都感受到了那恐怖的力量,但在那份力量之下,他们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天道对汐的特殊态度——那是一种无需过多言语的庇护与认可。
再不斩绷紧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对抗威压的力气也卸去了几分。白则觉得那股直冲头顶的寒意似乎被那话语中隐含的暖流中和了一些。
汐迎着天道那蕴含着神威与温柔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紫银色的眼眸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沉静如深海的坦然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以及一丝被理解的暖意。她微微颔首,动作带着对至高意志的尊敬,也带着对那份温柔回应的感激。
“是,佩恩大人。”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雨声,带着回家的笃定,“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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