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得知梵烟要赶制绣品，歆荣便让她这几日暂不必过来，梵烟不依：“难道我只配没日没夜地做活儿，串门散心也不许了吗？”

歆荣若有所思，片刻点点头：“这话正是。一时到你的家主面前提一提，要他有个酬谢才对，不然怎么能白支使我们梵烟？”

梵烟被她臊得无话可说，索性就这么走了。

回到房里，换上家常衣裳，浣一回手，便坐到绣架前，继续描荷花。

这日正值各官衙封印，事儿倒比平日芜杂许多。薛盟在东宫盘亘了大半日，又与太子说了一回话，这才下值家来。

一进书房，听见说梵烟那边有请，喜出望外，脱了官袍官帽，一边自换衣裳，一边问澜序：“各铺面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没有？”

澜序一听，知道他要送梵烟东西，忙拣了珍奇的说：“有一匣指甲盖儿那么大的金刚石，有几瓶比蒸花露香十倍的香水儿，还有哆啰呢和一种卡什么科的五彩棉布，质地样式都是咱们从没见过的…”

薛盟“啧”了一声，皆不满意，踱着步琢磨一会，问：“宝华斋交上来的呢？”

澜序会意，索性招呼人取了单子来念：“佛郎机靛五十罐，占城金五十罐，狮国翠三十罐，那不勒斯黄——”

“行了行了。”薛盟拍了板：“将这些颜料分装好，选个隔断彩匣子盛，这就办来。”

澜序赶忙应下，快马加鞭去了，双手捧着盒子返来时，薛盟已立在廊下张望。

主仆二人再无别话，一心往西跨院走。

走至窗前，忽闻梵烟长叹一声：“今儿再不能了！”

又一人道：“别说你不能，便是我这指甲也不能了。”

薛盟听了，心里一动，打了帘子进去，见梵烟坐在绣架前伸懒腰，便道：“你果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多早晚了还点灯熬油地绣。”

梵烟私底下恣意，不想遭他撞见，一时红了脸，忙站起身，赧然笑道：“今日手上觉着顺，不留神就绣到了这会儿，并没有苦心勤奋。”

薛盟见她两眼微饧，鬓发微蓬，天然一片妩媚娇憨，不禁心荡神摇，转头接过澜序手里的别红葵花奁盒，强自敛容：“这下我倒犹豫要不要给你了。”

梵烟见他卖关子，一时忍不住问：“是什么？”

薛盟引她走到桌前，先搁下盒子，倒水与她喝，而后才揭开给她瞧。

梵烟顿时两眼放光，旋即又皱眉：“哪里来的这等颜料？我们往常如何调也调不出来，偏它会取巧，径直将那云兴霞蔚、秀水明山裁剪下来，储在格子里随用随取……”

薛盟细究她这番慨叹，颇有些如痴如醉的意思了，虽十分可爱，但又担心她再入了迷，越发浑然忘我，不得不煞风景道：“其实也就是西洋人造的罢了。唯因他们那儿的矿石与大徵不同，所以略有区别，算不得世间罕有。”

梵烟听了便笑：“是我没有见识了。”仍捧着盒子爱不释手，忽然想起一事，终于抬起头望向薛盟，唇边含着点儿羞意：“家主赐下这样好的东西，我委实不敢独享。夫人院里的七巧，最擅丹青，连我这幅绣品也是劳她拓的样。家主若许我赠她两样颜料使，不但不枉我与她要好一场，我再支使她帮着劈丝线，也更理直气壮些。”

薛盟正要答应，话未出口改了主意：“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薛盟望着她笑：“你应当知道的。若猜到了，不必说出来，愿意照办就是；若猜不到，权当欠我一份人情，将来我再向你讨。”

梵烟略猜着几分，只不敢断定，恐说出来平白惹人耻笑，不如猜不到。垂眸思量片刻，低声嘟囔：“这债越欠越多了…”

话音未落，薛盟朗声大笑起来：“你怕债滚债，现下可以先把利钱清了。”

梵烟犹自抚着那别红漆盒，闻言倏地收回手：“还要利钱？”

鬼使神差似的，薛盟忽然伸手蘸取那“狮国翠”，转而点在梵烟鼻尖，梵烟猝不及防，唯觉凉意一触即离，惊得她往后微仰，抬手欲摸又止：“这是做什么！”

“喏，利钱收过了。”薛盟佯装镇定，其实亦是心如鼓擂，“你要赠与旁人，随你分配便是。余下我说的那条件，依然作数。”

梵烟面上滚烫，一颗心突突直要跳出喉头来，暗想这人今日怎的这般孟浪。却见薛盟蜷起指尖，神色恢复如常，放低了声音：“你快去洗脸，这就歇着吧，不许再绣了。”说罢自走到门前，掀帘唤九莺打热水来。

梵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境已乱，倒确实不适合再绣。于是依言去面盆架前洗颜料，铜错金银盥盆里水纹荡漾，底部錾刻的一双鱼儿像活了一般——她有意不让水面照清自己的脸——架子当中的雕花绦环板倒映下来，真真的镜花水月。

薛盟远远立在门边，目光不再遮掩地落于她背影上，一丝被水润过的散发贴在雪白的纤颈上，他下意识想替她掠好，手指微动时，后知后觉刚才那点“狮国翠”已干结在指腹上。

少顷，梵烟取过软巾擦净脸，正待端残水去泼，薛盟走至跟前：“我顺带洗洗。”就把手浸进去，泡了两泡，不见褪色，笑道：“还要借你的香胰子一用。”

梵烟别开脸，说：“该先拿绛雪霜涂一涂，单用胰子搓却搓不尽，反倒抹得一手蓝汪汪。”

薛盟听了，便在架前几样瓶瓶罐罐里寻，见一只秘瓷瓜棱小罐打开着，里面凝着胭脂冻子似的香膏，问：“是这个不是？”

梵烟无奈，走近两步，拿小扁匙挖了两匙在他掌心，薛盟这才洗了，见那缕缕碧痕入水，再无踪迹，莫名生出几分遗憾。

梵烟不知他心思，颊上热意甫退却，提起正事：“夫人听说姑太太做寿，理应与家主同去，尽尽孝心的。可惜年节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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