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恶鬼

当日夜里，苏遮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看房梁，脑中回响着裴璟白日里说的话。

他慢慢伸出手，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这双看上去纤细瘦白的手，指骨动了动，感受着今天落在左权身上拳拳落到实处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点点将手指蜷缩起来，握成拳头，搭在自己心口处，直到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意识逐渐模糊，陷入将睡未睡的那一刻，琢磨了许久的那道念头从心底传来。

——真痛快。

……

这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小小孩童，被敛秋抱在怀里，敛秋的泪很烫很烫，滚落在他的额心，顺着眉弓没入他的肩颈之间。

敛秋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捂住他的双眼，絮絮地说，“小公子别怕……奴婢在这里。”

落在耳旁的，有刺耳钻心、疾言厉色的训斥声，有板子落在皮肉上绽开的沉钝声，更有女子一声又一声凄楚的求饶声。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明明被覆盖在滚滚雷声里，本应模糊不清。

但此时此刻，却像是划破了天际，清晰无比地锥刺进他的心尖。

可谓是砭骨刺心，不寒而栗。以至于小小的他竟有了扒开敛秋手指的力气，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入眼便看见他的娘亲，他静婉温恭、宅心仁厚的娘亲，被看不清面容的婢子狠狠掼在刑凳上，发髻散乱，面色苍白，往日的得体不复存在，干裂的唇张张合合，发出极为轻的哀求声……

雨下得很大，落在那件素白中衣上的，不仅是一颗又一颗如芡实般大的雨珠，更多的是接连不断、挥至而下的鞭打。

板子起落间，雪色衣裳飞溅出细碎血珠，零星地沁洒在青石砖面之上，像是一朵又一朵被碾碎于掌心的红梅花蕊。

他望见娘亲再也撑不住了，低垂着脸，散乱发丝遮住了眉眼，宛若一株被狂风剥蚀而几欲折断的细柳，像是被悉数抽去了筋骨，残败而又芜秽。

那瞬间，他只觉得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着，疼得让他浑身发冷、心惊胆颤。

待他回神之际，却发觉自己的两只小手已然死死扒住刑凳，愤怒的像是一只小兽般护在娘亲的面前。梦里他拼命张开双臂，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央求着，嗓子哭得嘶哑，每一声都夹杂着细碎呜咽的惊慌。

可没有人理睬他。

没有一个。

每个人都像是化成了山野恶鬼，面目可憎，恨不得要将娘亲与他一并吞噬、湮没。

鞭风不留余力地挥下。

霎那间，他还未曾来得及闭上眼睛，细瘦的右臂便多出了一道不明晰的血痕。

从皮肉里沁出的血珠溅落在左眼下方，骤然沁红了他那颗浅褐色的泪痣。

可他却怔住，瞳孔微微地颤动。

娘亲不知何时推开了那些擒着她的人，直直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下一道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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