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铺洒大地。

又是年关将至，来墓地的人很少。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捧着花站在墓碑前。魏莹钰跟在王肖身后，沉默的看着那一座座墓碑。直到他们走到了地方停下，魏莹钰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字。

爱女，林楠楠之墓。

黑黑的墓碑大大的，上面刻的字如此醒目，墓碑又小小的，曾经及腰的姑娘如今蜷缩在这一方土地下。

魏莹钰来之前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缓慢蹲下，将手中的糖果盒放在墓碑前。曾经她受病痛折磨，戒掉了最爱吃的糖果。而现在，她再也不用忌讳。

她应该为楠楠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脸上感到一阵凉意，魏莹钰下意识抬手抹掉了一行泪水。王肖站在旁边，似乎是不忍再看，背过身去。他和楠楠相识最久，刚知道消息的时候心里又何尝不痛苦。只是那时，魏莹钰正在接受治疗的关键期，他知道她很在乎楠楠。可正是如此，他才更不能说。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大雪下到此刻，已经慢慢转小了。

少年着黑衣，为地上蹲着的少女撑着白伞。地上少女的手有些冻得通红了，她却毫无察觉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缓慢的为楠楠扫墓。少年似是不忍，别过头去。林母拿着东西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她抱着小方盒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走过来。在走到墓前看见女儿的墓时，仍旧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眶。

“莹钰，小王，你们来得好早。”林母强撑着让自己语气不要太过哽咽。

“婶子。”两人和她打了招呼。

林母将带来的贡品放在女儿面前，看见女儿面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前，再次哽咽。她难过的闭着眼睛，捂着嘴扭向一旁。一股名为压抑的情绪，弥漫在他们上空，笼罩着几人。

过了会儿，林母缓过来后，才将一个小盒子递给魏莹钰，同样又给了王肖一个小盒子。

魏莹钰有些错愕，刚想打开被林母布满茧子的手温柔按住。

“回去再看吧，是楠楠留给你们的念想。”林母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很温柔坚毅。

魏莹钰仔细的端详着她，林母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也增加了不少。楠楠的离开，对她打击太大了。可是她还要继续活着，楠楠要她开心的活着。

林母店里很忙，她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楠楠，但现在她要回去了。

魏莹钰看着这个瘦小的女人，撑着伞一步步坚定而挺拔的走着她的步伐。难怪楠楠那么坚强，那么懂事，她真的太像她的妈妈了。

*

回到医院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屋里很暖和，魏莹钰褪去了围巾和羽绒服，穿着毛衣坐在床边打开了楠楠留给她的盒子。

里面有一只触控笔，和一封信。

魏莹钰轻轻打开信封，一封笔触稚嫩的信便展现在了她眼前：

妈妈说雨总会停的，姐姐，不要为我难过。楠楠虽然随着雨水回到了天上，但楠楠会化成下一场雨再次回来，会化成风，常伴耳侧。姐姐，这是我托妈妈为你买的笔，希望你喜欢。

姐姐，如果记得楠楠很难过的话，楠楠允许你忘记我。姐姐，一定要开心。

——爱你的楠楠。

写到后面，字迹越来越歪歪扭扭，可以得见写信的人明显力不从心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写完了这封遗书。一滴眼泪砸在信纸上，晕染了墨迹。魏莹钰低低抽泣着，眼泪越擦越多。

此时，王肖被主治医生叫了去，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毫不顾忌的，放声大哭。从来都没什么朋友的她，只有那么零散几个，让她如何能接受楠楠的离世。

她看着楠楠送她的触控笔，上面还刻了‘魏莹钰’三个字。曾经美好的回忆，如今化成了一把又一把利剑刺穿她的心脏。楠楠曾经夸赞她是一个天生的画家，未来会创作出无数耀眼的作品。所以，留给她的‘遗物’是一只笔。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哭的用力，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哭炸，要把咽喉哭穿，眼睛哭瞎。

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拥住她，是王肖。魏莹钰下意识靠紧她，她真恨自己。她这么爱哭，没出息。在和同龄人一样的年纪，却已经目睹了两个重要的人离世。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已经很久没有哭的这么撕心裂肺了。

“我的日记你帮我收着吧。”

她再也不想翻开了，那里面大多都是记录的他和楠楠，每一次翻看都是新的哀痛。

后来她哭得累了，竟也慢慢睡了过去。

-

她睡得并不安稳，依旧未能从这股悲痛中走出来。然而那时的魏莹钰并不知道，这一切才刚开始。

“你要走了？”魏莹钰瞪着尚还红着眼眶的眼睛看着他。

“对，我要出院了。”王肖的声音很是平静。

“…好，康复出院是好的。”魏莹钰嘴角的笑有些牵强。

“…嗯。”王肖应了声。

“以后常联系呀。”她强撑着说道。

王肖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没有说话。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走到门前的脚步一停，他忽然说：“其实我不叫王肖，我叫季琑。”

“什么意思？”魏莹钰追了出去，心思就算在大条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等等我呀！”魏莹钰追了出去。

然而季琑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努力追赶着，好不容易赶上他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一把甩开，魏莹钰也生气了。

“你到底怎么了？”魏莹钰焦急的询问。

“你回去吧。”季琑回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

那一眼，是至今回想起来她依旧看不懂的眼神。

后来魏莹钰和王肖爆发了一场争吵，是他们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可是她记不太清是什么原因了，只记得王肖走了，而她追出去的时候出了车祸，醒来就忘记了一切。

也或许是她潜意识不愿意想起吧，她自嘲一笑。无论如何，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那些尘封往事就当从未记起吧。他如今是如日中天的小歌星，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邻家妹妹’。

窗外骄阳正好，而如今又何尝不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

魏莹钰在医院休息了几天，整个人都恢复了不少。方知优原本想送她回临沂的，只是临时有事被叫走了。如此，魏莹钰也只好一个人前往车站。

她在大厅无聊的坐着，等着自己要做的那班车。

少女一身白裙，及腰长发披散。来时没带多少东西，回去的时候也自然轻松。她带着耳机，安静的刷着微博打法时间，却被一条消息吸引了去。

她点了进去，铺天盖地都是对歌手王肖的谩骂。她有些疑惑的皱眉，为什么会这样？

当她顺着网友的话，翻到王肖的主页才发现了他最后的一条微博，是他的退圈声明。他的评论区都沦陷了。他为什么要退圈？他不是很爱音乐吗。

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像一团浆糊，怎么都搅不开。她越是想要去拨开迷雾，头就越疼。心底突兀的浮现出一股不安的情绪，她皱眉看向外面的方向。

耳机里温柔的女声唱着悠扬的歌曲，却始终无法抚平心里的不安。

时间流逝着，很快属于她的那列到站了，她不想让手机里的消息再困扰她了。于是，她将手机关机，拒绝接受所有的信息。她上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自己买的小说静静地看着。

*

晋城，医院。

同一时间的病房里，面色苍白的少年气息奄奄的躺在病床上。这些日子，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恍恍惚惚间一直在沉睡。在梦里，他一遍遍回顾过往，走马灯似的像个旁人看完这一路走来的他。

从小时候一家三口，阖家欢乐。再到后来父亲易怒易暴，敏感多疑，不让妈妈去演出。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婚姻就此裂开了口子，被他们彼此互不相让的拉扯着出现越来越大的缺口。似乎离婚已是板上钉钉，可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八岁。

妈妈穿着漂亮的裙子，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蹲下来摸了摸小小季琑的头，她的嗓音依旧很温柔，“小琑，妈妈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祝福妈妈吧。”

她走了，走的毫不留恋。她除了漂亮衣服，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父亲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还狠狠打了他一顿，埋怨他为什么不拦住她。都说孩子是妈妈的枷锁，栓住孩子就是拴住妈妈。小小的季琑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模糊的知道妈妈不要他了。父亲也变得爱喝酒，爱打人，家里不是家。

而他，无家可归。

说没有怨恨过，是不可能的。他恨母亲生而不养，恨父亲养儿不善待。可是渐渐长大的他，才知道妈妈是对的，这样的家庭是泥潭要远离。而妈妈走了以后也没有不管他，每月都会给他打来不菲的生活费。虽然大部分都被父亲拿了去，那段时间他特别不好过，一直到十四岁以前父亲都喝酒喝的烂醉就砸东西，直到那一年，他酒驾出了车祸。

或许是太过惧怕死亡，出院后他竟然戒了酒，也不再打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开始好好抚养他。

都说原生家庭的潮湿，是一生的连绵雨。季琑当然不会原谅他，只是太久没有体验过父爱的他，让他从一开始的抵触慢慢变成沉默。只是心里一直和自己较劲，不说原谅。

相对于很多被原生家庭摧残而变得自卑的人，他是不一样的。他就像是天生的向日葵，向阳乐观开朗，面对朋友偶尔还有点嘴毒。他在学习上是努力的，虽然成绩不算好。

他有很多朋友，虽然经常跟着父亲工作调动转学，可是依旧能很快融入新的班级。毕竟很难有人会拒绝和一个又高又帅，性格好的帅哥交朋友。

再到高一的时候，他即兴创作的几首原创歌曲发布在网络平台偶然爆火。他被娱乐公司发掘，邀请合作，只可惜他是未成年。没有监护人的同意，他不能签约。但也授权出去了几首原创歌曲，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音乐的世界。他知道父亲不赞同他搞艺术，因为妈妈就是搞艺术的，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不着家。

可是艺术家的孩子，也留着她同样的血液。会爱上音乐，好像是从娘胎里就已经决定的事。

他背着父亲，悄悄的搞音乐，一直到他高三那年。他成年后的第一天就和合作两年的公司签约，而不巧的是有一天公司那边有急事没联系上他，就电话打到了他的紧急联系人他父亲那里。而这件事，也就被捅破了窗户纸。

他父亲气势汹汹杀到学校，带走了懵逼的他。

很久没有动家法的父亲，那夜皮带都抽的见了血。他逼着儿子放弃学音乐，不允许他再碰和我玩音乐有关的的任何东西。而季琑不仅没答应，更是要求高考填报音乐学院。他父亲气急，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可他一声不吭。

就好像从前他小时候挨打的时候一样，一声不吭硬生生挨着。也像他的母亲面对撒泼打滚泼妇一般的父亲阻止她去参加演出时一样，一声不吭冷漠的盯着他。

那天，他只记得父亲看着他的眼神里有愤怒却也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父亲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了一般，扔掉皮带狼狈走了出去。季琑被打的屁股出血，疼的龇牙，根本起不来只能躺在板凳上。

而他的父亲亦是一夜未眠，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而第二天，他的父亲把他送到医院后，竟是破天荒的同意他报考音乐学校也同意他搞音乐了。那时的他只顾着高兴，却没注意到父亲看着他的目光，却是透过了他。

她的孩子，自然像她。

—

好景不长，就在他上音乐学院的第一年，就失去了‘灵感’。他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精神备受煎熬。这些年，他对自己要求越来越高，不断地压迫自己的精神，压榨自己的□□。这种情况几乎到了变态，而现在，终于是爆发了出来。

而老刘则是他的伯乐，是他牵引他进了公司，给他公关给他营销他才有今天。老刘自然把他的焦虑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自从季琑从《蒙面唱将》那档综艺火了之后，就更加压迫自己了。季琑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他加倍努力，想要借着这波流量在涨一波。可是搞艺术的，灵感岂是用之不竭的？

他总需要一段时间来放松大脑，感受世界寻找灵感，创作神曲。

老刘好说歹劝，才把他弄到医院检查。一检查，果然是中度抑郁，而他的身体也被自己压榨得越来越营养不良，瘦得跟竹竿是的。老刘强制让他住院，停止工作，好好修养。

也或许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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