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女巫的贼船（三）
老婆婆“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小舟摇摇晃晃向着河中心驶去。
越是向河中心驶，初月越是觉得河面变得宁静，只有岸边的方向时不时传来一声“扑通”的水花响，像是有未刹住车的小楼咕咚一下子滚进了河里。
初月无暇顾及岸上的事情，只觉得这河中心不对劲。
明明应该是风浪更大的地方，为何反而风平浪静呢？像是这里的水静止了一样。
可是，这水明明流淌的极快，老婆婆手中无桨，这船也没有动力装置，可它仿佛活了一般，竟以非常均匀的速度朝着河中心打着圈儿驶去。
紧接着，船身越来越不稳，在河中心的漩涡里打起转来。
初月坐在船尾，而船头的位置正好是漩涡中心，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船尾的旋转而旋转，她不得不抓紧了船沿，生怕自己遇到毫无征兆的船难，惨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梦世界里。
“老婆婆，你在搞什么鬼？！”
“别急，就快到了。”
初月上半身歪斜，几乎已经甩出船外，而老婆婆则已经端坐着，似乎对这状态已习以为常。
天旋地转间，初月眼前闪过一张万家诚的脸，仅一瞬间，那张脸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循环往复的河景、岸景、越聚越浓的暮墙和在暮墙下显得渺小的巴士。
而河的另一岸是什么，初月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眨眼间，初月眼前一黑，浓得抹不开的夜色笼罩这她的视线，仿佛刚才的暮墙朝着她而来将她裹挟在了里面。
“怎么回事？”
初月出声询问，可耳朵里“嗡嗡”的耳鸣声顺带着隔绝了其他的声音，她一瞬间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泥潭里。
强撑着困倦的眼帘，初月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一叶扁舟，而是一个小型货船的内部视角。
老婆婆在她身旁站起了身，弯下腰来轻抚着她的额头，接着她粗糙的手顺势往下，盖住了她的眼帘。
初月张口就要骂：“我还没死呢！你合我眼皮作甚……”
这眼皮一张一合之间，万家诚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初月吓得向后退去。
只见那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向着她凑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可初月却听不见他在骂什么。
万家诚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凸，他两颗滚圆的眼珠就要迸发出来。
初月后仰着头，对方的唾沫如雨淋一般喷溅，她出声问：“你在骂谁……”
可初月自己也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周围无尽的夜色仿佛是一张巨型的吸音海绵，她身处其中，就算是呼救也难宣于口。
又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初月瞥见了货船边缘，一个女子蹲在角落，捂着右眼，血水不断从指缝里流出来，她口型大张着，可依旧毫无声音。
初月开始心慌了，她摸向自己的耳朵，指尖摩挲耳廓的“沙沙”声响起，她没有聋。
万家诚终于闭上了嘴，他口齿间的自动喷淋装置停止了工作，可另一个武器出现了，他扬起手，一个结实的巴掌落在了初月的脸上……
不，那个结实的巴掌穿“墙”而过，像扇开一个幻影，毫无阻碍地略过了初月的脸颊，朝着她身后的位置扇去。
初月急忙别过头去。
一个浮肿的女人抱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男孩，承接住了万家诚的这一巴掌，也承接住了随之而至的拳打脚踢。
小男孩缩在母亲的怀抱里，惊恐地看着拳头雨点般落在屋檐一般的母亲身上，他还小，不懂得躲，只一味地大哭。
万家诚的脚踩在女人的脖子上，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阴森的雾气蒸腾而上，在他们狭窄的家里笼罩成一片厚实的乌云，只待万家诚下一次的狂风暴雨。
初月眼皮忍不住跳动，那个缩在货船角落的女人露出了她的脸，青筋般的凸起在她的右眼皮上蔓延，乌青色的肉虫在里面钻拱，秦厌的脸重合在货船女人的面孔上。
秦厌一个箭步，冲到船沿边，似要一跃而下。
老婆婆提溜起她的后颈，将她拉回甲板上。
万家诚的脸再次出现，这一次，他面色温和，脸带笑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端着汤锅，上面冒着热气，一家人温馨地围坐在餐桌前。
女人眼睛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感激与惶恐，万家诚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再次端起汤锅。
感激不尽的，女人捧起碗，准备享受丈夫难得的疼爱，可那冒着热气的汤锅，却在她的头顶倾泻而下。
“啊——”
初月没有听见女人的尖叫，她只看到了女人捂着头快要撕破的嘴。
仿佛有个哑炮在她身体里炸开，一股浓烈的黑烟自她后颈喷出。
那是午夜沥青的气雾形态——初月隔着形变的空间感受到了那凛冽的寒意。
初月再次眨眼，她看见同样大张着嘴的秦厌，无脚般急飘过来，面孔离她仅一掌距离。
她也在尖叫。
只有万家诚在笑。
他手里甩开一个麻袋大的薄膜袋子，像派大星抓水母一般高举着双手，在长长的餐桌上来回小跑，将房间上空的午夜沥青尽数拢进袋子里……
“你看到了什么？”
梦里那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初月猛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终于从梦魇里挣脱出来。
老婆婆那张皱纹堆积的脸上，暗色的触手在她面皮地向下游走，一动一动之间，带起那浓稠的粘液，像刮玻璃一样在老婆婆面皮下面摩擦。
初月胃里一阵反酸。
“她看到的是万家诚。”
声音从一侧传来。
初月扭过头去，正好避开老婆婆体内触手的凝视，秦厌显然是刚呕吐过的样子，涎水挂在她唇上，目光呆滞，仅剩的一颗眼珠血丝纵横，而那一个长在她空洞右眼眼皮上的第三只眼，树根穿透底表一般呼之欲出。
那几根由眼睛向眉毛和面中延伸出去的、睫毛一样的突起末端，发丝般细微的绒毛已钻出皮肤表面，丝丝血痕如太阳光芒一般围着她的第三只眼炸开。
那是下一个触手吗？初月忍不住联想。
“她看到的是万家诚。”秦厌手臂无力垂下，转头对老婆婆说，“阿婆，我和她，已歃血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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