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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金枝》

17. 十七

歆荣甫一知晓,蓦然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她原该警醒,胆敢为母亲举荐解颐郎君、以眼还眼的薛誓之,怎会当真甘受长公主摆布、被迫仓促纳了梵烟?

这是一个男女情|爱上都本能玩弄权术的封建权贵。而她们正要靠争抢他的欢心以活着。

她恨得滴血,却无人可吐露。听见七巧说梵烟来了,尚不得不瞒着她这唯一无话不说的小妹妹。

“我料你舍不得我,果然就来了。”歆荣笑着,拉梵烟过来:“才让厨房做了玫瑰乳酥,咱们一道吃。”

梵烟不忙着坐,先端正向歆荣蹲了个万福,换来一句嗔怪:“又没外人,演这些做什么?”仍如昔日一样,众人坐齐了,略吃了几口饭,迫不及待地叙话。

“…那两房人我知道,都是薛盟从外面买来的。”歆荣拿绢子掖了掖唇角:“高高瘦瘦那个人称顺嫂,她男人柳顺是侍弄花木的,不太爱说话;两口子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西角门上听差,女儿还小呢,暂时没分派活计。另一个白皮儿大眼睛的是岳五嫂,岳五新近得了薛盟赏识,在外头街市上很吃得开。这夫妇俩办事倒伶俐,只是偶尔过于乖滑些,你要掂量着用。”

梵烟细细听罢,半真半假道:“从前我在你身边,事事留神,仍有顾不到的地方,原来你心里全一清二楚,我算是杞人忧天了,再不必枉自牵挂、自作多情。”

“这话比方才的香橼脯还酸!”歆荣说着,又来拧她的脸颊,见她还是老样子,脂粉不施的,无非开脸时修过眉毛,较从前更类柳叶些。

不免想起纤纤——正经该唤吕姨娘了——登门敬茶时那一派插金戴宝、粉光脂艳的光景。暗暗太息。

外面洋洋洒洒又飘起雪来,不能出门,大家聚在熏笼旁玩歆荣改良的《升官图》①。

梵烟向来擅长这个,渐渐入了迷,赢得盆满钵满之际,外头有人通传,吕姨娘来了。

纤纤一进屋先告罪,说今日睡得太熟,误了晨省的时辰。

“有什么要紧?”歆荣冲她招招手:“外面又静,屋里又暖,独自待着可不贪睡?咱们也是玩乐着岔一岔困,你来了更好。”

梵烟站起身,与她互相行了个平礼。

纤纤复走到歆荣面前,好替她参谋一二。余光瞥着梵烟,见她虽绾了妇人发式,衣饰并不奢华,竟同做婢女时无甚差别。

果真如此安分守己,何不做一辈子忠心奴才?纤纤因自有一番抱负,难免觉得她心中藏奸,不可不多加防备。

这边七巧已识趣让出位置来,另搬一个绣墩与她坐。纤纤看了一回,便明白了玩法,且不着急下场,依旧傍着歆荣下首,不时说两句俏皮话活络场面。

歆荣耐了一阵,说:“我全听你说笑话去了,竟顾不上输赢。”纤纤这才讪讪住了口。

梵烟闻言先撂了骰子,两手一摊:“夫人要赖我的账,我也没什么法子。”

歆荣笑啐她:“我劝你见好就收吧!你纵家大业大,比不过我官大,仔细我治你一个不敬上峰。”众人皆哄笑。

唯纤纤颊边笑意凝了一霎,转瞬即逝:“可不是这个理儿!妹妹运道好,也全仰仗夫人宽厚,真是羡煞旁人。”

“你听听,”歆荣虚点了点纤纤,向梵烟道,“赶紧拿银子出来做个东道,否则我头一个不放你走!”

“这个自然。”梵烟亦顺着她的话说:“夫人与姐姐想吃什么,别说厨房里现有的,就是龙肝凤髓,我立时带着兵刃剖去。”

正说到此节,恰巧厨房女人来求见,七巧听过,进来回话:“外头有人给家主送来一篓子鲥鱼,家主吩咐俱给内院。因这鲜物久搁不得,所以他们来讨个示下。”

纤纤讶然:“这时节江面都封冻了,便是破冰捕捞,得些鲤鱼、鲈鱼还罢,活鲥鱼却着实难得。”

歆荣想了一回:“应是海河洄游来的…不知是谁送的,收不收得?”吩咐人先去寻澜序问清楚。

片刻澜序跑了来,进屋给三位女眷行礼,笑说:“夫人安心收下,这是周驸马送的。本来我们家主出了宫门就要回来,偏被这位爷拦住了,好说歹说拉去叙旧,叙到这时辰才脱身。现下家主要补眠,吩咐先将这稀罕玩意儿送进来。”

歆荣、梵烟皆不知周驸马何许人也,纤纤出来解惑:“便是当今皇后嫡亲二公主的夫婿、周信礼老将军的幼子。周将军当年追随今上南征北战,从龙有功,没准儿这对伉俪还是青梅竹马呢。”

歆荣了然:“既这么,咱们也没有独享的道理。先挑出两尾最大的,派个脚程快的稳当人,给殿下送去;余下的——”她转向梵烟:“真真是你亲剖龙肝凤髓的孝心感动上天,居然让你赶上这么一份巧,少不得许你分派了。”

梵烟深知这是歆荣有心给自己作脸,若推辞反是叫她下不来台,极应从善如流:“他们外头应酬,总免不了饮酒,莫如拣两尾来做馄饨,等家主醒来用正合适。”说着问澜序:“还有几尾?”

澜序略估了下:“大约总有十来尾。”

“纤纤姐姐身子娇弱些,冬日里很该温补着,多得两尾,算我借夫人的光做人情;我那份中晌就整治出来,再添银子佐几道鲜菜,叫她们做精细点儿,别让我的东道被比下去太狠。”梵烟冲歆荣一笑:“还有剩就做成糟的,咱们日日来夫人这儿连吃带喝。”

纤纤观她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无须她出声便定下来,再发异议又有何用?况且自己还像得了优容一般。于是也笑:“我自是求之不得,只盼夫人和妹妹别嫌我愚笨碍眼才好。”

歆荣“唉哟哟”起来,佯向梵烟抱怨:“她倒是自谦,活脱脱一个伶俐美人儿,要不是长公主疼儿子,我们连见识都没处见识去。”

纤纤红了脸:“夫人就拿我取笑吧。”转了话头,不再提这些。

用过饭,眼见雪霁,纤纤起身告辞。歆荣便让传暖轿与她坐,纤纤辞道:“多谢夫人体恤。才吃了饭,原想走一走。”

歆荣点了点头,叮咛她路上慢些,仔细地上滑,又说梵烟:“别回去就闷在屋里睡,你也学些保养之道。”

梵烟答应了:“下午还有针线要做呢。”二人蹲了礼出门。

梵烟带了九莺、十锦,纤纤则一个丫鬟不带。雪霁后风更凛冽了,一路也不便说话,径直到了西跨院,方才互相道别进屋。

梵烟舒了口气,慢慢解斗篷,九莺正待开口,被她蓦地止住了:薛盟还在熏笼上睡着。

九莺连同十锦立刻噤声,得了梵烟一个眼神示意,忙大气不敢出地退至外间。梵烟活动了下手指,继续解开襟前系带,斗篷松垮垂落,被她接在臂弯,蹑足无声地走到桁架前,缓缓挂好了,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做完这些,她站在原地,感到有些无措。屋内暖意融融,熏笼里传来她们冬日熏衣熏被惯用的蔷薇香气,此外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似霜雪里新启出的酽酒,如影随形地提醒她,从前的静好秩序赫然被打破。

她不肯靠熏笼太近,也不肯离得太远。移开目光,暂栖在窗槅上,外头的景致却是视而不见。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睡得这样沉?

雪光大亮的环境里,她依稀意识到,任由一家之主睡在妾室房中的熏笼上,原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

而抛却身份不谈,这也绝非她的本心。

炭火偶尔“毕剥”的微响,似在催促着她做出决断。不知过去多久,熏笼那边传来几不可闻的翻身窸窣,薛盟低唔了一声。

梵烟的心霎时提起来,收回飘远的思绪,方才发现自己仍僵站着,双腿有些发沉。

又静了片刻,男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慵懒,打破了寂静:“…什么时辰了?”

梵烟喉间微动,找回自己的嗓子:“回家主,未时六刻。”

薛盟似乎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回纹锦衾滑落,露出仅着中衣的上身。他揉了揉眉心,眼睛望向梵烟:“我还道是澜序。”

“先前夫人得着鲥鱼,不知来历,所以传了澜序去细问。”梵烟见他掀被下地,赤足踩在栽绒毯上,走至桌前倒水喝。

欲言又止片刻,到底不能坐视不理:“那茶是晨起沏的,早不能喝了…”

“无妨。”薛盟摆摆手,一气喝尽了,道:“睡得太燥了。”哼笑一声:“周老四想套我的话,哥哥弟弟的一通死灌。这会儿反倒腹内空荡荡的。”

“有新裹的馄饨,叫人煮一碗?”梵烟问道,见薛盟点头,便要出去吩咐,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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