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阿筠
方才为了煮茶,正好烧了一壶沸水。棠寒英取出自己的洗漱用具,调好水温,又将一条崭新的巾帕浸入,弄湿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湿漉漉的巾帕捞出,微微拧干。
杜筠溪一转头,就看到他将这条弄妥当的巾帕递给她。
扬长青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这两人为自己忙碌。杜筠溪握着湿帕倾身过来,询问:“阿青,你试试动动手指,可有力气?”
扬长青醒来最先感觉到的是口渴,嗓子仿佛冒烟,此刻去细细感受身体,才发现浑身无力,整个人仿佛被抽空般,精疲力尽。
他半靠在阿筠身边,看着她帮他仔细地擦拭脸上的污渍,女郎的眉眼低垂着,认真而专注,时不时询问他的感受。
扬长青半点不敢动弹,累得仿佛连骨头都酥软了。
棠寒英端着放温的茶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虽说每次毒发之后,整个人都会放空般陷入无力,但还不至于连自行擦脸和喝水都不行。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无数次的毒发之后,他都是自行料理,强撑着起来将脸上的汗渍和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难堪与狼狈。
但显然,这位年轻郎君不是这样想的。他似乎……巴不得将他方才所受的一切罪与痛,都扒开来给杜筠溪看。
棠寒英忍不住去看杜姑娘的反应。
她此刻满目心疼。
不知是心疼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还是心疼他的身体……
“阿青是替我受罪,我来照顾吧。”棠寒英面色淡然地提议。他握紧手中茶盏,不肯再递给杜筠溪。
隔着半撩起的纱帐,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扬长青有种对方手上的茶水要泼到自己脸上的错觉。他利用他的身体和身份,在阿筠这里,占尽了便宜。
杜筠溪对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浑然不知,她稍稍侧身,让棠寒英更往前凑一点:“那你来。”
棠寒英面无表情将茶盏递过去,递到一半,扬长青已经受不了,抬手接过了茶盏,说道:“我忽然又有点力气了。”
说完,他仰头将一盏好茶驴饮而尽,将空掉的茶盏递回给棠寒英。
杜筠溪在一旁看得木愣愣的,刚才不是连擦脸的力气都没有么……
棠寒英收回茶盏,看向杜筠溪,一脸沉稳地说道:“待会我要去见祖母,倘若问起阿青的情况,我怕说错话。所以需要你在旁提醒一二。”
“我的厢房,一般无人打扰,就让阿青待在此处歇息,等力气恢复了再说。”他连扬长青都三言两语地安排妥当了。
杜筠溪一想,她新拟的药方也要去泽兰堂抓药才能熬煎出来,便点头答应了。
“……”扬长青用一盏茶解了渴,因为消耗精力过多,脑袋还是蒙蒙的,他有心开口反对这个安排,但他一躺回床上,眼皮开始沉沉地打架,最后听到的便是阿筠让他安心入睡的柔声细语。
杜筠溪跟着棠寒英出了竹院,走到一半,他忽然驻足,侧过身看着她说道:“杜姑娘,我若继续这样叫你,旁人恐怕会生疑。或许,我要对你换个称呼了。”
杜筠溪还在想着他为什么会短短两天就连续毒发,虽然她刚才为了跟祖母解释,找了两个理由出来,但显然对于接下来的诊治并无用处。她还得继续想想更多发病的细节……她抬起眼睛,眼神有些迷离,思绪没有完全抽离,便随口道:“我都可以的。”
她并不在乎一个称呼,行走在外,一个人总会有很多称呼。
“阿筠。”棠寒英第一次这样唤她,短短两个字,念得很郑重。
杜筠溪听到了,她的注意力瞬间全部凝聚在了他身上。面前的少年郎身姿笔直端庄,神情沉稳冷静。
女郎的目光带着微微的讶然,还有一丝怅然。她说道:“我许久没有听到阿青的声音这样叫我了,刚才险些以为,你们换回来了。”
自坦白后,扬长青便一直唤她阿筠,但用的声音终究是棠公子的,听上去,十分古怪。
原来是不正宗的缘故。
“……”棠寒英酝酿好的满腔倾诉,霎时烟消云散。他思及自己以前为了所谓的自尊与脸面,对她态度冷漠抗拒,以致于如今想要对她表示亲近,竟是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其实,他更想用自己的声音这样唤她。
棠寒英忽然一僵,他意识到,其实她已经听见过了。
“既然你喜欢听这个声音唤你阿筠,那我以后都这般叫你了。”棠寒英垂下眉眼,言不由衷地说道。
杜筠溪困惑地挠了挠脸蛋,她不太懂,棠公子怎么忽然整个人都焉掉了?
一直到了泽兰堂,见到祖母,棠寒英方才勉强收敛郁郁寡欢的情绪。谢阳韫照旧先询问了自己孙儿的情况,杜筠溪将新药方递给她看。
抓药,熬煎,挑选器皿,再到端过去,全部过程她们都不敢假手于人,这中间无论哪个环节出差错,都是致命的。
谢阳韫细细看过,跟杜筠溪一起抓药。她一边打开药柜挑拣,一边询问:“你的这位弟弟,家中情况如何?”
棠寒英不远不近地站着,等着她们忙碌完。
“他的父亲是一位武师,早年行走江湖,后来娶妻生子,便在医馆附近开了一家武馆谋生。扬叔,单名一个刀字,祖母可曾听说过?”杜筠溪将她挑好的名贵药材,用小银盘托装着。
谢阳韫漫长的人生中,见识过海一样的人,她凝眉:“不曾。那他的母亲呢?”
其实她更关心这个。
清晨,这少年郎突然出现在廊下,身姿高大挺拔,谢阳韫看到他的脸,以为自己真的老了,竟然产生了时光逆转的幻觉。
当年辛卫天爱慕上她的小女儿棠心筵,登门求亲,就是这样站在廊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光景。
谢阳韫没有太为难他,那时候棠辛两家还没有反目,辛卫天是武将之子,骑射了得,棠心筵见识过他弯弓射雕的风姿,一眼便沦陷了。后来议亲,抬六礼,辛卫天亲手射了两只大雁,用红丝绸绑着,送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十分看好这门亲事,他们是在祝福当中缔结姻缘。
却没有一个好结果,只有惨烈收局。
杜筠溪低声道:“扬叔鲜少提及自己的妻子,在阿青生下来后,她身体就不大好了,强撑着,直到阿青能开口说话,叫她第一声娘,她才放心离世。扬叔说我小时候见过的,可惜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可记得闺名?”
杜筠溪摇摇头:“扬叔是在江湖结识自己妻子,江湖女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大家只叫她桂娘。”
谢阳韫闻言,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轻轻地叹气,是她妄想了,以为这少年郎是阿筵在失踪之后诞下的孩子。
老嬷嬷生好了药炉,杜筠溪将抓好的药材放入陶罐,守在边上亲自熬药。谢阳韫这才招手,让站在旁边许久的少年郎走近。
她有意晾着他,见他全程不急不躁,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候,也没有被冷落的愤懑,心下对他又添了一份好感。
“既然你来投奔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棠府住下。”谢阳韫慢慢地说道,“我会让人给你寻一份活计,以后能在京都城安家。”
棠寒英行礼谢过:“您是姐姐姐夫的祖母,我以后可否也叫您一声祖母?”
“自然可以。”谢阳韫露出笑意,“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你姐姐十分孝顺,我喜爱她,也会照顾你的。”
棠寒英看着自己的祖母,心里淌过暖流。他又说道:“我在外头已经寻了一门差事,替人跑腿。或许偶尔会过来小住,希望祖母不要嫌弃。”
“是替哪户人家办事?”谢阳韫关心了起来。
“就在八竹巷那边,不过是寻常人家,开了家店铺,需要伙计跑腿。”棠寒英简单解释,又绕开话题,“待会阿姐要去国舅府出诊,我会随她一同去,祖母放心。”
谢阳韫正担忧这个问题,她看着他的脸:“若是你出现在国舅府,恐怕就不能轻易脱身了。”
辛卫天已经疯了,他今天看到了这个酷似他的少年郎,等他清醒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的。
棠寒英安抚祖母:“国舅爷势大,我们若一味躲着,只能处于被动。不如主动上门,弄个清楚,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虽然今日才相识,但谢阳韫与他相处起来,总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而且他给人一种安稳妥当的气质,谢阳韫越发赏识起来,细想他说的话,再联系近些年棠府与辛卫天的周旋,她颔首:“小青儿这话在理。不过这终究是我棠家和他辛家的恩怨,如今连累你卷入其中,祖母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会派府中暗卫助你,若是形势不对,你尽管逃便是。”
祖孙俩坐在一起说话,杜筠溪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药炉的火候。听棠寒英的意思,他要用阿青的身份,以身入局了。
她知道,这位世家贵公子有心志,只是身中奇毒,连深宅大院都无法安心地迈出一步。如今有这般奇遇,他不会继续坐视自己命运不管了。
其实这是好事,在一天之前,他整个人都还是心灰意冷的绝望。
陶罐里冒出咕噜咕噜的煮沸声,白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女郎清丽的眉眼。她就要起身找帕子垫手将熬煎好的药汤端下来,棠寒英倾身过来,说道:“阿姐,我来。”
谢阳韫在一旁看着,唇角含笑,心想这弟弟真不错,知道疼姐姐。筠溪要照顾她那脾气古怪又冷漠的孙儿,确实辛苦极了,如今有弟弟在一旁照拂,想来她也会轻松一点。
杜筠溪被他这一句“阿姐”唤得抖了一下,棠寒英神色自然,动作熟练地将汤药装好,然后和她一同回到竹院。
在路上,四周无人,棠寒英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女郎,他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的是药汤,不能洒,因此他提得很稳。
“筠溪。”
杜筠溪下意识地侧脸,这次她没有搞错了,声音是阿青的,但叫她的人是棠公子。
“棠公子,怎么了?”
棠寒英没有停下脚步,但走得极慢,他一边走一边语调缓慢地说道:“我不会让你的阿青出事。”
他在解释,虽然他要用阿青的身份去外面闯荡,但他会保护好这位少年郎的名声和形象,不会用他的身份做坏事。
杜筠溪听懂了,她笑了笑:“我知道啊。棠公子,你是君子,我知道的。”
棠寒英停下脚步,杜筠溪走到了前头。她说完,才意识到他停下来了。女郎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夏日的阳光是那么灼热,她守在药炉前熬药,额头和鼻尖上都是细汗,此刻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帮她拂拭。
原来她这般信任自己。而他却……
棠寒英的手指攥紧食盒把手,上面的纹路深深印在他的手掌心,带来丝丝的隐痛。他想再好好道歉一次,触及女郎纯净的眼眸,他心里又哑然失笑。
杜姑娘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她不在意他以前那般冷漠的态度,她只需要他好好配合她,好好治病解毒就好。
“没事。我们快过去,药汤要凉了。”棠寒英重新抬脚,朝前方走去。
没事,来日方长。现在,他也愿意相信,杜姑娘会治好自己的毒。她并不惧怕他发作时的怪诞可怖,也并不厌恶他身上那些扭曲狰狞的红血线,棠寒英回想起她看到这些时的眼神。
那是医者看病人的眼神,专注认真,带着救人的渴切。
*
“阿青?”
扬长青浑浑噩噩中,听到阿筠叫自己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阿筠去而复返,守在自己身边。
他出了一身热汗。这身子似乎极容易入梦魇。
竹院有冰窖,棠寒英离开前亲自取冰,放置在屋内。饶是这样,扬长青坐起来时,汗湿衣衫,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
棠寒英见状,起身去外面忙碌备水。
药汤尚温热,杜筠溪给扬长青准备了汤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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