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门双星,殿试准备
五月初五,会试放榜。
天刚亮,礼部衙门外的朱墙下聚满了人。
有的踮脚往衙门里看,还有的闭眼默念自己的名字,“愿神明保佑!”
辰时一过,两个青布差役抬着黄裱的榜文走出礼部衙门,人群顿时沸腾。
差役踩梯,将榜文贴在墙上,朱笔写的名字十分醒目,众人却发现,最顶的位置,并排写着两个。
游余,游乘。
“是司宁侯府的!”不知是谁喊了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游家两个公子,都中了头名?”
“从没见过会试有两个会元的!”
“……”
议论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人往前挤,想看得更清楚。
另一些人则转头看向身后,台阶上站着游家大爷游怜山,也是礼部左侍郎。
游怜山在众人的瞩目中走下台阶,身上的三品官袍飒爽,面容俊逸,眉间藏着一丝紧绷。
这两年,游家四个儿子接连倒下了两个,家族重担更多地压在了长子游怜山肩头。
“游侍郎!恭喜恭喜!”
新提拔的左都御史周延,最先挤到游怜山面前,双手抱拳,笑容堆满眼角,“一门双星,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佳话啊!”
话音刚落,户部侍郎、兵部郎中、还有工部、刑部的几个同僚都围了上来,拱手相贺,此起彼伏,客套话也像潮水涌来。
游怜山欠身回礼,不让自己在礼数上被人挑错,“诸位谬赞,不过是孩子们运气好,还需多磨几年才能成器。”
他的话十分谦恭,听不出半分得意,可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听来轻巧的“运气”二字,背后藏着多少旁人不知的风雨。
“运气?”
此时,人群后传来轻嗤。
开口说话的是个穿监生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穷酸模样,眼中不屑道,“大人家中的游乘公子,从县试到乡试,次次都是榜首,这是什么天赐的运气?而游余公子,能与之并列会元,怕也是沾了游侍郎在礼部任职的光?”
这话像针,扎破了表面的合满。
一个刑部的官员立刻接话,“兄台讲话不可武断!游余公子的文章我看过,笔有风骨,未必比他哥哥游乘差了。”
另一个老儒却摇了摇头,“可是,游乘公子连中五元,殿试若是正常考,状元定然是他。这一点,游侍郎肯定认可,但游侍郎怕是更盼着亲儿子游余,中状元?”
游怜山看了那二人一眼,面上笑意不变,“他俩都是一样的儿子,不管谁中状元,我都高兴。”说完,他错开人群,往礼部衙门内走。
偏见已成,再多解释也堵不住这些人的嘴。
只是游怜山离开的步子太匆忙,没听见他身后的议论早变了味。
一个方巾秀才拽住了同伴,压低声音,“你没听说?游余公子的亲爹根本不是游侍郎!”
同伴瞪圆了眼睛,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
那秀才见状,往四周扫了圈,没人注意,才又凑到他耳边,“人家亲爹,可是太子府詹事府的少詹事升铭!那人能在宫里佩剑行走,跟太子形影不离……近来酒肆有传,说游余是升铭和容芝偷偷生的!”
“真的假的?”
同伴声音拔高了些,又慌忙捂住嘴,往游怜山离开的方向瞥了眼,“难怪游余能和游乘并列会元,原来是有太子撑腰!如此一来,这会试的公平性,是要打个折扣了。”
七嘴八舌,吱吱呀呀。
一时间,原本还在议论才学的众人,口中的话题全变成了“游家嫡长孙,游余的身世”“升铭和容芝的关系”。
不觉间这些窃窃私语变成了嗡嗡的声响,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礼部衙门的值房窗口。
带着探究,还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游怜山走得不快,在衙门的回廊,见礼部主事赵立迎了上来。
这叫赵立的,青色官袍胸前打了个补丁,肩上背着布包,走得急急忙忙。
赵立到了游怜山跟前,官帽歪去一边,急道,“游侍郎!外面都传疯了,说……说游余公子是升铭大人的孩子,您作何感想啊!”
“无稽之谈。”
游怜山的脚步顿在原地,负手而立,“容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婚二十多年,贤良淑德,京城谁家不知?她和詹事府少詹事升铭?哼……升铭是我的同年,虽在朝堂少有会面,也偶尔品茗论诗,人品高尚,怎么就被编排成他们嘴里那样的龌龊?”
游怜山嘴上坚定,带着怒意,可也想起几年前的太子大婚前夜,自己确实被容芝赶出家,在礼部衙门过了夜,还被几个同僚看见。
赵立被他这气势吓住,往后缩了缩,攥紧肩头的布包,低笑道,“是是是,下官也是听人瞎说的,不该乱传。只是游大人啊,您和夫人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前阵子夫人还三天两头来送午膳,亲手做的莲子羹、翡翠饺,等等,我们这些下属都跟着沾光,怎么这半个月,就没见夫人来?”
谁能猜得透容芝的心呢。
游怜山的喉结滚动,转开目光,飘向院旁的石榴树,红花落下,逐渐生出果实,“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总说头晕,在家静养,懒得跑路了。”
“哦?”
赵立眨眨眼,往前凑了半步,嗓音压得更低,“我就说嘛。那日太子大婚前夜,有衙役说见您在衙门过的夜,还听见您在叹气。是不是……是不是和夫人吵架,被赶出来的?”
心事被戳,游怜山无法反驳,但面前的赵立,这般咄咄逼人的口吻,让游怜山不太舒服。
游怜山不再说什么,猛地转身往值房走,“休要胡说!最近手头公务多,要核对贡士名册,难免情绪急躁,说话重了点,自是我的家事,和外人有什么关系?”
身后,赵立连忙跟上。
他笑着拦下侍郎大人游怜山,从包里取出一份整齐的公文,双手递给游怜山,“侍郎大人,您别生气,是下官多嘴。这是下官的告假公文,想跟您告一个月假,回家养病。”
游怜山接过公文,看见公文上的“身体不适,高热不退”,皱起了眉,“我瞧着,你平日身体硬朗得很,上个月还去郊外验看寒山寺,怎么突然就病了?”
还要养一个月?
闻言,赵立立刻掀起后颈的衣领,露出红疹,那些疹子带着抓痕,看着触目惊心。
“您自己看,被虫子咬的。起初只是痒,后来就发热,夜里烧得根本睡不着,后背也是痒得钻心。找了太医院的医士,找了民间的大夫,都只说要静养,开的药抹了也没用。”
赵立说着,往门槛上一靠,更显无奈,“下官还不到三十,总不能拿命跟差事耗吧?”
此言在理,游怜山合起公文,想到马上就是殿试了。
核对贡士名册、安排考场席位、准备殿试用的笔墨纸砚,这些活,都是赵立在管。
“你这一走,礼部的事情谁接手?其他别的主事,连贡士名字都认不全,怎么担得起?”
赵立苦笑连连,晃了晃手腕,“可我现在连笔都握不稳,硬撑着,出了错是更糟了吧。”
见游怜山仍是摇头,赵立继续恳求,“下官这份公文,还请侍郎大人帮忙转交给吏部。您在吏部有熟人,办事快些,下官……感激不尽。”
游怜山捏着他的公文,无话可说。这赵立性子老实,不是拿病当借口的人,可这节骨眼上礼部少了得力助手,后续麻烦定然不少。
游怜山沉默片刻才点了头,“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养病,公文我会转交。”
赵立忙拱手,而后,踉跄地朝衙门外走,也不忘叮嘱游怜山,“侍郎大人多留意!最近京城里怪虫子多,别被咬伤了。”
游怜山却没将虫子的事放在心上。
京城快入夏了,蚊虫自然会多起来,携带着各种病原体,需要注意此事,却不必太过费心的。
等赵立的背影消失在衙门外,游怜山才转身走开。
进了值房,他把公文放在案上,铺开新科贡士的名册,沉心处理紧急事务。
但脑海不时冒出刚才在衙门外的流言,让他心绪难平。
转眼到了午膳。
游怜山揣着赵立的告假公文,往吏部衙门赶,见街上的人比早晨放榜时稀疏了。
他脚步匆匆,路过街口的包子铺,热气裹着肉香飘来,也没心思驻足。
下属赵立的假期太长,殿试的筹备不能耽误,仿佛所有事情都变得紧张,经不起等。
拐进吏部的大门,一位年老的门房,穿灰衫,手拿扫帚清扫门前。
见了游怜山,老门房连忙躬身,“游大人,您是来找杜尚书的吧?不巧,杜尚书从昨天起就没来上值,听说是病了,现在吏部的事务都是张侍郎在代管。”
游怜山颇有些意外,点头谢过便径直往后面的值房走。
穿过回廊,正好碰见几个吏部小吏,抱着卷宗往库房去。
几人见了游怜山,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游怜山只点了头,脚步赶得更快。
赵立的病已经够棘手,若是吏部杜尚书也病倒了,后续的殿试啊,授官啊,怕是更急。
吏部值房里,侍郎张谦,坐在本该属于杜尚书的案前,代理批公文。
他卷着官袍袖子,面前堆着厚厚的公文,手边的茶没有一丝热气,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听见脚步,张谦才勉强看向门边,揉揉发红的眼睛,认出了来人是游怜山。
他却没敢起身,只往椅背一靠,喝口茶稍微歇会,“游兄来了!快坐,你看我这,都要忙疯了。”
这话不假。
马上要给殿试后的新进士授官,张榜的贡士名册,得核对三遍。
籍贯、出身、名次,一个都不能错。
杜尚书偏偏这时候病了,把事情全扔给侍郎张谦,让他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游怜山在他对面落座,把赵立的公文递过去,“你忙,就长话短说。我来是替赵立告假的,他被虫咬了,发热发痒,要在家养一个月。对了,杜尚书到底怎么病了?是风寒,还是旧疾?”
张谦接住公文,扫了眼,像忽然想到什么,看着游怜山,惊讶道,“你们礼部也有人被虫咬了?”
游怜山更为疑惑。
他身子往前一倾,手肘撑在案上,低声道,“赵立的症状是,高热不退,身上发痒,连大夫都没辙。难道,杜尚书的病和赵立一样?”
“可不是嘛!”
张谦仿佛遇见了知音,却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眼。
而后,他对游怜山招手,凑到耳边,“杜尚书的儿子今早来吏部告假,红着眼圈说的,说尚书大人从昨天起就高热不退,意识都模糊了,身上还起了那种疹子。大夫看了,只说‘凶险’,没敢开药方呢!”
此事在预料之中,但也很意外。
游怜山不由追问,“具体是什么虫咬的?太医有没有说?”
张谦摇了摇头,将一旁的凉茶倒掉,重新倒一杯温的,“太医去过两拨了,都没瞧出个所以然。只说,没见过那种虫,也没治过类似的病。哦,今晚我们几个吏部同僚约好,去杜府探病,游兄要不要一起?多个人多份心意,也能帮着拿拿主意。”
游怜山后退回来,坐直了身子。
一起去杜府,这是张谦的好意,但现在几个官员私下聚在病家,难免被人扣上“结党”的帽子。前阵子的会试舞弊案刚过,犯官李司的人头,还挂在城楼上,谁都不想撞在枪口上。
游怜山回绝道,“还是不了。我写张问安帖,你帮忙带去吧。礼部和吏部的,这时候聚在一起,被人见了,要落口实。何况,杜尚书病重要静养,人多了吵,反倒不好。”
张谦后知后觉也点了头,一杯茶喝完又倒了一杯,“也是,你考虑得周全。那我替你把帖子交给杜公子,顺便帮你问候一二吧。”
游怜山起身拱手,“多谢张兄。礼部的事要处理,就先回去。”
他转身往门外走,刚到门槛,又停下脚步,回头道:“若是杜尚书有什么新情况,还请张兄尽快告诉我。”
张谦连忙应下,接着便低头,埋进了成堆的公文里。
出了吏部大门,游怜山没立刻回礼部。
他沿着街边走,心里有些慌,有些凉。赵立和杜尚书的病太蹊跷,偏都在殿试前发作,症状还一模一样,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还没吃午膳,游怜山的脚不自觉往街口的食肆走。
忙一上午,他肚子早就空了,也得找个地方歇口气,理理乱糟糟的思绪。
食肆里很热闹,伙计端着菜盘在堂间穿梭,吆喝声热情如火。
游怜山找个靠外的位置坐,招手叫伙计,却见有人喊他,“游侍郎!这边来!”
抬头一看,是工部尚书秦舒在斜对面的桌旁。
秦舒手里捏着筷子,面前摆着一碗没动的阳春面,对游怜山招着手。
等游怜山换过来一起坐,他也点一份简单的阳春面,再加一碗羊肉汤。
秦舒递给他筷子,“我刚还想着一会去礼部恭喜你,没想到这么巧,正好在这儿碰见了。”
伙计很快端来游怜山的面和羊肉汤,又给二人沏了热茶。
游怜山接过茶杯,掌心碰着温热,再喝一口汤,才觉心头的沉郁散了些。
“你怎么不太开心?恭喜啊,游余和游乘双双中了会元。”
秦舒端起茶和他一碰,笑道,“昨天我家九丫头还跟我念叨,说游乘真是厉害,连中五元,指日可待,家中夫人也撺掇我,让我跟你请教一下,怎么教孩子……”
游怜山笑着摆手,喝了口茶,“秦公过奖,孩子们自己肯用功,我没怎么管!对了,再过一个月,游乘殿试放榜,授了官,就是他和秦徐的婚期了。到时,还请秦公指点礼数,别让我和他母亲闹什么笑话!婚期呢,他祖母问过钦天监,就定在六月十六,说是宜嫁娶。”
秦舒甚为满意,看着面条,出了神,“日子好!六月,不冷不热,正合办婚事。想当初定亲,游乘还是个穿长衫的毛头小子,现在都要中进士了,时间过得真快。”
游怜山也有同感,算一算,他和离婚的妻子容芝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六七年,却不过眨眼之间。
正想着,抬头对上秦舒的目光。
“你刚从吏部来?杜尚书的事,知道了吧?”
游怜山嗯了声,吃一口面,“张谦跟我说了,病得很重呢!和我们礼部的赵立一样,都是被虫咬了,还高热不退。前几日见杜尚书还好好的,朝堂上,他跟陛下议过河道修缮的事,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
“谁说不是。”
秦舒往旁边的街上看,熙熙攘攘的,他却压低声音,“我今早进宫面圣,听太医院院判说,怀疑杜尚书的病,和沈越将军有关。那个沈越,去年时从西南回京探亲,带了些当地的土产,一直没动,但这两天,市面上出现了一些西南的土产,接着,就出现了虫咬病……太医院怀疑,是土产里混了些不知名的虫,就是那些虫,咬了杜尚书和其他人。”
沈越?那是兵部尚书谢家的内弟。
因为西南的匪患,谢家一门子男丁都阵亡了,现在只剩兵部尚书谢岗和沈越还在苦苦支撑,但山匪却是越来越多,战事严峻。
前不久,游家二爷游怜泉,也就是游怜山的二弟,没有在家为亡妻周氏守丧,被父亲游仁泰上书奏请,要求游怜泉夺情,去西南出任剿匪巡抚,支援战事。
那之后,也是终于有些打胜仗的好消息回京。
但是,沈越一向忠心为国,怎么可能是他带回了西南的怪虫,引起京城恐慌的。
游怜山说:“可笑。把沈将军和杜尚书的病扯上关系,定是有人编排!”
“太医也只是猜测,没实据。”
秦舒夹起菜叶,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现在,不是查谁的责任,关键要找到治病的办法。杜尚书倒了,吏部的事乱成一锅粥,若是这病再传开,京城里人心惶惶,殿试能不能顺利办,都很难说。”
“唉,我礼部的赵立,也是这症状。刚交了告假公文,要在家养一个月。”
游怜山也不想抱怨,但礼部本就人手紧张,一想到这些事,他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条,刚才觉得饿到不行,现在完全没了胃口。
秦舒吃得快,先放了筷子,“殿试在即,你得多留意礼部的人,尤其是负责考场布置、接触贡士名册的,别出事啊。”
“我知道。”
游怜山还没来得及回礼部衙门,“一会就让他们检查角落,去药铺买驱虫的草药,撒在院子和库房,希望能管用。”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殿试的筹备和孩子们的婚事。
秦舒说自己一会要去杜府探望,会顺便再打听一下太医的诊断,有消息告诉游怜山。
游怜山匆匆扒了几口面条,喝完了汤,起身回礼部。
赵立的空缺,得找人填补,贡士的名册也得再核对一遍,容不得耽搁。
到礼部,正午已过。
刺眼的光洒在游怜山的案上,游怜山只好用屏风挡了挡。
他从窗口看出去,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站在院中,失魂落魄似的。
游怜山认出,那是吏部杜尚书的长子杜明,忙走出去问道,“杜公子,你父亲的病怎样了?”
杜明目前在礼部供职,只是小小主事,做事仍是靠谱的。
此刻他父亲病重,杜明还坚持来衙门上值,多半是听命于他父亲。
杜明眼圈红红,见了游怜山,嗓音更为哽咽,“刚回家中看望,太医说……说父亲撑不过今晚了!”说着,差点站不稳要跪下去。
游怜山扶住他,旁边几个同僚来上前劝慰杜明。
杜明却只是摇头,落泪,伤心极了。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游怜山只能道,“杜公子多保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杜明点点头,颤声请示游怜山,可不可以回家守着他父亲,怕真出事要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自然,你快走吧!”
游怜山看着杜明离开衙门口,脚步沉重地往值房内走。
吏部杜尚书,若真走了,吏部必定乱,朝纲也要乱。
更别提那奇怪的虫咬病,找不到根治的办法,还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引发多少风雨。
当即,游怜山召集了礼部的官员,开紧急会议。
他先说了一件事,主事赵立,因病告假一个月,所有事务由李主事接手,要确保贡士信息无误,有不清楚的,随时来问。
人群中的李主事道,“卑职领命。”
游怜山又看向其他人,说起最近京城出现一种怪虫,叮咬人后会导致高热不退、皮肤发痒,杜尚书和赵立主事都染上了这种病。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要注意防范,每天检查住处和值房,若发现奇怪的虫,立刻上报。
衙门的库房和考场,每天用草药驱虫,不可半点马虎。
众人纷纷应下,脸上却都神色凝重。
游怜山宣布散会,官员陆续离开,院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值房审阅公文,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
差役进来点烛台,见他还在案前,轻声道,“侍郎大人,该下值了。您府上的丫鬟来传话,说今日会试放榜,家里准备了饭菜,让您早点回去。”
游怜山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收拾好案上,拿起官帽,往外走。
夜幕中,游怜山走出礼部衙门,见外面仍然站着几个同僚,都是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的。
兵部郎中走上前,拱手道,“游侍郎,恭喜令郎高中会元。本来想着,请你喝几杯,可知道你家刚办了二房弟妹的丧事,也不好大肆庆贺,就只能在这儿,跟你再道一声喜。”
其他几人也说着恭喜的话。
游怜山一一回礼,语带感激,“多谢诸位,心意我领了。等过了丧期,我做东,邀约大家。”
众人这才陆续离开。
游怜山想着家中的父母和妻儿,往马车走去,刚要上车,听见身后传来喊声。
“镜水。”
李经章向这边走来,穿着一品大员的官袍,胸前绣着仙鹤。
他两鬓有了白发,在夜色中很显眼,脸上也有些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内阁首辅的威严。
等到走近,李经章咳嗽两声,低声道,“刚下值?正好,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游怜山面上保持着恭敬,“李首辅,请说。”
平日里在礼部衙门,李经章和游怜山只聊公务,从不闲谈。
这会子李经章主动找来,应是有什么目的。
周围还有几个没走的同僚,见李经章找游怜山,都识趣地加快了脚步,立刻没影。
礼部衙门外,只剩他们两人,风卷杏花,发出沙沙声。
李经章身子不太好了,站了不久,往身后的马车旁靠,“镜水,先贺你家两位公子双双摘得会元。这‘一门双星’的景致,京城里百年来头一遭,今早朝会之后,圣上叫去我们几个阁臣,特意提了,说你教儿有方,为朝堂育出栋梁。”
游怜山不敢信他的话,只道,“仰仗陛下恩典,也是孩子们自己肯用功,镜水却万万不敢当李大人‘教儿有方’的夸赞。”
“应该要夸!”
这些场面话,李经章说得毫不费力。
接着,他话锋一转,往礼部衙门那边退了两步,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确认没有人,才压低声音,“方才从吏部过来,听张侍郎说,杜尚书病得愈发重了,你去探望过吗?”
“写了问安帖,让人午后送去了。”
游怜山抬眼看远处的街灯,昏黄的光影晃荡,把一切都遮掩在恍惚里,“眼下正是殿试筹备的要紧时候,官员私下聚在病家,难免落人‘结党’的口实,反倒给杜尚书添乱。”
李经章愣了下,而后轻轻点头,笑道,“镜水向来谨慎,这点在官场里是长处。但有时候,太过谨慎,反倒容易错失该抓的机会。”
游怜山感到心紧,微微躬身,故意把姿态放得更低,“请李首辅明示?下官愚钝,没参透您的意思。”
李经章往四周又扫了圈,见无人靠近,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量说道,“我有些耳闻,不知真假?十多年前,你去工部任职时,曾经主持重建倒塌宫殿,那桩差事办得漂亮,九年考满评了‘称职’,当时,你跟秦舒提过,想调去吏部历练,熟悉选官流程。是不是有这事?”
游怜山的身子一缩,手指握紧。
那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他刚从钦天监转去工部。
苦熬九年,他的考满结果很好,一次私下闲聊时,跟工部尚书秦舒,提过调任吏部的想法。
但是秦舒说,吏部水太深,吏部尚书与他年纪相仿,难以出头,劝他别去坐冷板凳。
之后游怜山便来了礼部,至今还是在礼部。
那一件没成的事,相当隐秘,除了游怜山和秦舒两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游怜山强压下震惊,嗓音发沉,“首辅大人,消息灵通,连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在京城里当差,消息不灵通可不行。”
李经章笑笑,却不达眼底,“听说当时,秦舒没少拦你,说吏部派系复杂,不适合你这种‘实心做事’的人,劝你换个别的衙门,然后,你就来了礼部。这……我没记错吧?”
游怜山垂着眼,又笑笑。
他能去礼部,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那次调任,隔着一桩和李经章有关的礼部科举案,几条被李经章谋害的言官人命。
而那些骇人的细节,都被眼前的李经章,轻描淡写地省掉了。
此时,李经章故意提这事,估计不是想刺激他对李家的怨恨。
只是想戳他当年的遗憾,这后面,必然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
李经章见他不答,也不追问。
反倒提起了两家的姻亲关系,“你也不用这么防着我。好歹两家沾亲。”
什么,你三弟怜钊娶的是我女儿李襄。
什么,虽说怜钊走得急,可李襄守着寡没再嫁,生的游绵、游编,都是你游家的骨血。
什么,怜钊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私下里还让管家照看李襄母子,不让他们受委屈。
没让李襄母子受委屈?
游怜山真的听笑了。
那时也不知是谁,得知儿子李谨必须离京避风头,甩手就给了李襄一耳光,差点让李襄难过得活不下去……
还有家中三弟游怜钊。
就因为李经章搞出的“李襄和三殿下私通”的含糊事儿,游怜钊含恨离京,在外死得不明不白。
另外,二弟妹周氏,也是因为李家散布流言,导致顶不住压力而选择了死。
这些事表面看似不沾李经章的边。
明眼人却都知道是李家下的手。
现在李经章却来提什么“照看”,简直是当面嘲讽。
游怜山扯扯嘴角,冷道,“是镜水愚钝啊,还是没明白,您今日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真是木鱼脑袋。”
李经章拍了下手,终于卸下伪装,直白起来,“吏部的杜乔羽,撑不了多久,太医今早跟我透了底,说他五脏都受了损,随时可能咽气。他那吏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是迟早的事。我打算在陛下面前推举你接任,你意下如何?”
游怜山猛地抬头,震惊至极。
脚步下意识后退,撞到身后衙门前的石狮子,“咚”的一声。
游怜山说,“您为何推举我?吏部尚书是‘天官’,掌管各地官员任免,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那些人里比我资历深、背景硬的,比比皆是,怎么轮得到我?”
“为何不推举你?”
李经章往前踏一步,逼近游怜山,语带强势,“前些年,你坚持从工部转来礼部,不就是为了给两个儿子的科举铺路?现在游乘、游余都中了会元,殿试后就是进士,你的‘护犊计划’也该告一段落了。去吏部当尚书,比在礼部当侍郎重要得多,既能稳固你在游家的地位,也能为两个儿子以后的仕途铺路,你该清楚这分量。”
游怜山听着心里冷笑。
信你,会死得很惨吧。你推举我?你是只想把我当棋子,等用完了再像李司一样,把我一脚踢开。
前不久在科举舞弊案中落马的李司,是李经章的同乡,被他一手提拔到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位子,最后还不是因为会试舞弊案,被他亲手推出去当替罪羊,判了死刑,全家流放。
游怜山的嘴上不能表露半分不满,笑嘻嘻道,“多谢李首辅抬举。这事太大了,关系到朝堂格局,下官需要好好想想。”
“该想,但不能想太久。”
李经章抬手拍在游怜山的肩,带着压迫感,“杜乔羽的身子,说不定今晚就撑不住。你最好明早早朝前,给我答复,我好在陛下面前为你铺垫。晚了,这位子可就落别人手里了。”
游怜山点头应下,看着李经章转身走向马车。
那车夫掀开车帘,李经章弯腰上车时,还回头看了游怜山一眼,有着几分期,几分警告。
李家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晚风吹起游怜山的袍角,他抬手揉揉发紧的太阳穴,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
自己答应李经章今晚的提议,是跳进了设好的火坑。
不答应,又会得罪这位手握重权的内阁首辅,以后在礼部的日子是步步维艰。
马车启动,马鞭挥响,车外街景飞快后退。
游怜山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子里全是李经章的未言明的警告。
回到司宁侯府,天完全黑定了。
大门外没挂红灯笼,门口的石狮蒙着一层灰白,透着冷清。
二房弟妹周氏,前月刚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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