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殿试前夕,侄子回京
礼部小吏替侍郎大人游怜山,出门跑,游怜山本人还是停不了手,拿起本公文,逐条核对。
贡院桌板,屋顶,重新检修,坏的立刻更换。
礼部考房要备足油灯和灯油,防止夜间答题看不清。
日供水源要由专人检查,避免出卫生问题……
游怜山边念,边用朱笔在修改的地方标记,笔毛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忙到午时,游怜山才想起还没吃饭。
他也走不开,想请差役去外面买俩馒头,却听衙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抬头,夫人容芝提着食盒走进来。
容芝不是一人来的,身后跟着小丫鬟春丽,春丽手上抱着床新被褥,还有几件浆洗了的男子长衫。
“你怎么来了?”
游怜山疑惑着放下了笔,起身迎上去,衙门重地,一般情况是谢绝家眷入内的。
除非家中有要紧事,必须立刻见到礼部官员。
再一联想到近来京城中的怪病。
游怜山登时感到心惊不已,不等容芝开口,立刻低声问,“难道咱家里有人被虫咬了?!”
容芝也是一惊,赶忙摇头,“没有!”
声音很低,也被他吓得不轻,容芝摁着胸口,连着深呼吸几下,才开口道,“你别自己吓自己了,行不行?”
游怜山看着她的反应,松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问:“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芝以手掩口,继续低声说道,“父亲母亲听说,你连着熬了三夜,很不放心,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说着,她把食盒放在游怜山手上,自己打开盖子。
游怜山伸头看,里面是热粥,酱菜,还有一个装着褐色汤药的瓷碗。
“这又是啥呀?”
“粥是母亲亲手熬的,汤药是大夫开的补气血方子,你别多问,快趁热都喝了!”
容芝先把那碗粥端出来,直接喂到了游怜山的嘴边去。
碗沿有些烫,游怜山往后缩了点,推开那碗粥,“……我等等再喝,你放着吧。”
而后,他看向衙门外,正好奇着,容芝是怎么骗过门口的衙役,可以走进衙门来的。
却没留心,嘴边又伸过来一只温热的碗。
游怜山吸吸鼻子,凑近,闻到汤药的苦涩,胃里一阵翻涌。
要怪近来礼部衙门天天烧艾草、苍术驱虫,那股子辛辣的草药味钻进鼻腔,立刻让他产生了应激反应。他猛地偏过头,想躲开容芝端来的那碗药,慌乱之中,手肘一不小心撞到瓷碗。
“哐当!”
瓷碗摔去了地上,汤药溅了一地。
连带着,春丽手里的被褥和长衫也遭了殃。
春丽一声惊呼,连忙往后退,却还是没能躲开,干净的长衫下摆被染成了褐色,脏兮兮的。
见此,容芝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院中旁边,几个正在整理的小吏听见这边的动静,都停下手里的活,探头往这边看。
这些人的探究和好奇,自然都被容芝看在眼里。
容芝一想,索性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满口“怒意”地骂道,“游怜山!这是娘和爹特意让我送来的,你就这么糟蹋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孝道!”
游怜山愣住,好在二人一起生活多年,早有不必言说的默契。
他明白了容芝的用意,这是要演给周围的人看,坐实他们夫妻不和的传言。
好让远处围观的李经章放松警惕。
一时,游怜山一改刚才的惊讶,昂起了头,同样“恼怒”又生硬地回应容芝,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几日衙门事多,我心烦得很,你一个妇人,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容芝上前一步,声音喊得更响,引得更多目光围过来,“你为了个侍郎的差事,连家都不顾了,天天在衙门里耗着,爹娘好几日没见着你了,天天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现在连爹娘的心意都不放在眼里了?你……”
她的话没说完,见游怜山突然凑近,快速提醒她,“来,小芝,打我一巴掌,越响越好。”
容芝一愣,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扫了一眼旁边围观的小吏,犹豫着问道,“一定要打?”
游怜山点头,“打。”
容芝深吸一口气,高高地扬起右手。
她手腕用力,只听“啪”的一声,在安静的衙门里回荡。
再看游怜山的左脸颊,立马红了一片,五个指印清晰可见,一直红到耳朵。
这一巴掌,叫那些围观的小吏们都惊呆了。
大家手里的文书掉在地上,也没察觉,一个年纪小的吏员甚至张大了嘴巴,忘了合上。
容芝心里有数,继续“气愤”地瞪了游怜山一眼,转身对春丽说,“我们走!以后,再也不来管他的死活!”
主仆二人快步走出衙门。
绣鞋上的玉石坠子晃动,叮叮咚咚的,消失在街口。
这时一个年长的小吏上前来,捡起游怜山脚边地上的碎碗片。
还好心地抱起那床沾了汤药的被褥,语带关切,“侍郎大人,您没事吧?下官这就去拿布把地上擦干净,再让人把被褥洗了。”
游怜山装作刚刚回过神的模样,摸摸自己发红的脸颊,刻意“愤恨”道,“一个泼妇,懂什么朝廷大事!”
吏员抱着被褥,呵呵陪笑,却悄悄与旁边其他人使眼色。
好似在炫耀:听见没?这夫妻俩彻底闹僵了!
游怜山和妻子在衙门争吵这事儿,像长了翅膀,当天就传遍了整个礼部。
小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回廊里、值房间,低声议论,“我就说游侍郎和夫人不和,之前还有人不信,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夫人也太凶了,居然在衙门里打大人,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大人也不容易,一边要忙殿试的事,一边还要应付家里的矛盾……”
这些议论很快也传到了李经章的耳中。
李经章坐在内阁值房里,听着礼部的眼线报告,嘴角勾起笑意。
若说之前,自己找游怜山,是没挑准时机,那这时候,游怜山后院起火,又被礼部的琐事缠得脱不开身,正是拉拢的好机会了。
有了之前两次,游怜山的推脱,现在,想必不会再拒绝他了。
日暮时,李经章看准时辰,挑着游怜山肚子饿的时候,派人去礼部,把游怜山叫到了内阁。
李经章坐在软垫上,矮桌上是李家厨子做好送来的丰盛晚膳,应有尽有,“镜水,快坐。”
游怜山拱手行礼,坐下后,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但连日劳累的疲惫已是藏不住,全展现在了双目的赤红里。
“这段时间,辛苦你处理礼部衙门的事。”
李经章不显山水,自然地套近乎,而后话锋一转,“杜尚书走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也一直空着,陛下那边,着急催我尽快举荐人选。你呢,有能力,之前两次推脱,想必是你有难处,不知道你现在……考虑得怎样?”
游怜山摸摸鼻子。
此时距离殿试只剩五天,他知道,自己还得再撑一撑,不能让李经章觉得他太容易上钩。
于是他垂下眼,为难道,“首辅大人,多谢您的看重。眼下,殿试筹备到了关键时候,礼部衙门一天也离不开人,我怕接手吏部后,两边都顾不好,要耽误朝廷大事啊。还是……再等等吧。”
李经章眨了下眼睛,显然没料到,游怜山这次还要拒绝。
他冷静地审视着,游怜山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乌青,叫任何人看了都能明白,游怜山是真的撑不住几天了,只是嘴上硬而已。
李经章打定主意,笑笑“宽容”道,“也好,你再想想。不过你要知道,吏部尚书的位置,盯着的人不少,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难了。”
游怜山起身行礼,“多谢首辅大人提醒,下官都明白。”
面前的一桌子饭菜,终究也和游怜山没有缘分,一口也没吃到游怜山的嘴里。
离开内阁,天已经黑了。
街上挂起灯笼,昏光下,看到兵马司的兵士还在巡逻。
游怜山骑在马上,走得不快,夜风一吹,一阵冷一阵热。
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还有点头疼,扶扶额头,才想起下午在忙事,没吃上容芝送的粥,也没喝什么水,也许有些低血糖吧,他没太在意。
回到礼部衙门,游怜山给自己准备了甜糖水,一饮而尽。
还不够,他又一连喝了两大杯,这才在院中间的桌子前,点燃烛台,坐下。
一个小吏匆匆跑来,到跟前,脸色慌张地行礼,“侍郎大人,我们查到一个会试贡士,叫王承业,本是江南乡试第七。但他在乡试时贿赂过考官,之前科场清查的时候漏了,现在该怎么处理?”
游怜山的头还有些疼,强撑着头晕,接过递来的公文。
他快速翻看,里面详细记录着王承业贿赂考官的证据,书信,银票。
游怜山咬咬牙,朱笔在公文上批注,边说道,“取消他的殿试资格,案子直接交由顺天府查办,追究其乡试考官的责任。”
交代后,游怜山又让人把一整套殿试考生名单册拿来,找到了王承业的名字,用墨笔划去。
在旁边标注“取消资格”。
一直忙到深夜,烛台里的蜡烛快烧尽了,火苗忽明忽暗。
游怜山放下笔,要起身再去倒杯水喝,眼前一黑。
他浑身来不及反应,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头磕在桌角,很疼,但无法动弹了。
游怜山在衙门里晕倒,消息传回司宁侯府。
老夫人邓氏正在佛堂念经,听见外面丫鬟边跑边哭。
邓氏心里一慌,起身推开佛堂的门,丫鬟跪在她面前的地上,眼泪直流,“老夫人,大爷在礼部衙门晕倒了!”
佛珠哗啦,滚了一地。
邓氏被丫鬟搀扶,快步来到书房,从桌案后抓住老侯爷游仁泰的胳膊,“孩子他爹,你快去礼部,把怜山接回来!他都晕倒了,还在衙门硬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游仁泰面色微动,皱皱眉,开口的语气却很为难,“朝廷大事,哪能说走就走?怜山是礼部侍郎,殿试筹备离不开他……”
“什么朝廷大事,比得上我儿子的命重要!”
邓氏哭了起来,双手捶打游仁泰的肩膀,“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我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游仁泰看着邓氏哭得伤心,发髻都散了,心里早就软下来。
他叹了口气,“罢了,我去!你在家等着,有消息我立刻让人回来报信。”
不多时,游仁泰带着两个仆从,骑着快马赶往礼部。
到了衙门前,看见游怜山被人扶着,仍是坚持坐在院中的桌子前,手里拿着殿试名册,一条一条和旁边的小吏核对着。
许是实在撑不住了,游怜山才趴在了桌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干裂,额角还绑着纱布,似乎肿了一块。
游仁泰在衙门口等了会,彻底看不下去,忙上前,把儿子游怜山扶起来,“怜山,跟我回家,让大夫给你看看。”
游怜山慢慢睁开眼,看见是游仁泰,挣扎道,“爹,儿子还不能走!殿试名单还没核对完,章程也还有几处要改……”
游仁泰加重语气,强行把他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你要是倒下了,再多事也没人办!”
游怜山不停“挣扎”着,推开游仁泰的胳膊,“爹别管我!这是我的差事,我不能撂挑子!陛下信任我,才让我负责殿试筹备,我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父子两人拉扯间,游仁泰发了火,对跟来的游家仆从说,“把你们大爷扛起来,咱们走!”
仆从听言上前,把累到无力的游怜山扛在肩上。
游怜山还在“嘶吼”,“爹,放我下来!我要回衙门!我还没做完事!”
回到司宁侯府,游怜山被安置在长房东园。
夫人容芝早请好了大夫,等大夫为游怜山诊了脉后,听见大夫摇头道,“大爷染了风寒,加劳累过度,再不好好休养,怕要落下病根。”
容芝看着游怜山,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丫鬟按照药方抓回了药。
汤药煎好,她亲自喂给游怜山喝下,又给他盖上被子,等他睡着,她才去外间睡下。
可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游怜山就悄悄起了床。
他摸摸额角的肿包,觉得前一天的头晕好了些,便换上官服,蹑手蹑脚走出屋子,走出东园,坐着马车往皇宫方向去。
早朝不能缺席,礼部的事,也不能耽误。
老夫人邓氏一早起来,就来了长房东园。
她推开游怜山的屋门,只看见一张空荡荡的床,被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
丫鬟春丽上前,“老夫人,大爷天不亮就出门了,奴婢哪里拦得住大爷!”
邓氏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拿起游怜山换下的外衫,一点点抹去上面的褶皱。
她想起近日京中的传言,说咬人的怪虫是忠勇之家谢家的内弟沈越将军,从西南带入京城的。也正巧,沈越去年回京,从西南领兵回来,带了一批西南的土产,传言说怪虫就藏在土产里。
“虽然不该轻信传言,可那虫子太诡异了,说不定,真的是西南来的……”
邓氏喃喃自语,一说起西南,邓氏顿时又想起,在西南任职的二儿子游怜泉。
还有三儿子游怜钊的儿子游编。
孙子游编去年被沈越将军带去西南参军,至今还没消息回来,不知他们叔侄俩,过得怎样,有没有被西南的虫子咬。
邓氏越想越担心,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在长衫上晕开一片,“怜泉在西南会不会遇到怪虫?游编年纪小,要是染了病,怎么办?”
“老夫人!老夫人!”
门房跑来,手拿着一封信。
邓氏举到眼前来,看见信封上写着“母亲亲启”。
门房气喘吁吁地说,“这是西南来的家书,二爷寄的!”
邓氏自己已经猜到了,她拆开信封的手在抖,拿出了信纸。
这封信上写着,游怜泉在西南一切安好,西南近来天热,蚊虫也多,但他身体还好,也请母亲保重身体,不要牵挂。
还说,三房侄子游编在军中表现很好,得了将军赏识,让家里不用担心游编。
另外,还提到李家二爷李经资,以及李经章的儿子李谨,居然也在西南。
邓氏看完信,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她擦擦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后,忙让门房把信拿去书局,交给长房媳妇容芝。
李家的李经资和李谨出现在西南,透着古怪。
此前,长房容芝和游乘,因为秦家的婚事,和李家是有交集的,把李家的古怪消息告知他们母子,定能有个妥善的处理。
正午阳光透进窗里,落在信纸上。
邓氏斜靠着游怜山的床头,慢慢闭起眼,小睡过去。
皇宫门前,游怜山刚刚赶到。
早朝还没开始,他站在礼部的同僚之中,看着其他官员彼此交谈,大多是在议论虫咬病的事。
兵部郎中皱眉说,“城郊的临时棚屋快住满了,兵士们看守不过来,已经有病患跑出去,不知道会不会传染更多人。”
户部侍郎也是直叹气,“那病在人与人之间不传染……都是被虫咬了才犯病的。各处医馆贡献的药材,是真不够。太医院天天催着要艾草、金银花,库房的存货最多还够撑三天。”
游怜山脑袋疼着,听了这些话,心里越发沉重。
就在这时,他看见内阁首辅李经章走了进来。
李经章扫了一眼朝房,最后目光落在游怜山身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但他并没过来和游怜山打招呼,转身,和其他阁臣聊起来。
掌印太监王庆祥出来宣旨,众官员进入大殿。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开口就问虫咬病的情况。
太医院院使跪地,“陛下,臣等仍在研究病因,只是那怪虫太过诡异,至今未能找到克制之法。”
皇帝怕是已经听烦了这一套,拍着龙椅扶手,怒道,“朕养着你们这些太医,不是让你们说‘没办法’的!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要是还拿不出方子,都给朕滚去城郊看守病患!”
太医院院使连忙磕头,“微臣遵旨!”
接着,皇帝又问起殿试筹备的事。
游怜山作为礼部的主责人,出列,躬身回道,“回陛下,殿试考生名单已核对完毕,公务已基本就绪。但是,近日礼部多名官员染病,人手短缺,还请陛下准许,从其他衙门临时调借几人,协助完成后续事宜。”
殿试是大事,皇帝当场点头,“准了。你拟个名单,交给吏部,让他们尽快调人过去。”
“谢陛下!”游怜山躬身退下。
早朝结束,游怜山走出皇宫,脚步有点虚浮。
差点一脚才稳,被身后上来的李经章扶住了,“镜水,小心脚下。”
游怜山停下脚步,转身行礼,“李首辅。”
李经章慢慢松开他的胳膊,语露关切,“看你这脸色还是不好,昨天晕倒的事,陛下也知道了,还特意让我转告你,实在不行就告假回家。还有,那吏部尚书的位置,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只要你点头,我就向陛下举荐,到时候,你马上可以从礼部的琐事里脱身,又能掌吏部大权,何乐而不为?”
游怜山垂下眼,故作沉吟,犹豫道,“首辅大人,不是我不愿。我只怕自己能力不足,担不起吏部尚书的重任。”
李经章笑笑,“你的能力,朝廷上下有目共睹,何必妄自菲薄?这样吧,我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你必须给我个准话了。吏部那边公务同样繁重,不能一直无人带领。”
游怜山躬身,“多谢大人。”
看着李经章离开,游怜山握紧了拳头。
两天之后,就是殿试前三天,也是他和容芝计划好的“点头”最佳时机。
到那时,只要他松口答应下来,李经章就会放松警惕。
而他去到李经章身边,就能一步步摸清李经章的底细,为游家和父亲争取更多翻身的机会。
回到礼部衙门,游怜山立刻拟了一份调人名单,让人送到吏部。
很快,吏部就派了五个小吏过来,虽然都是些年轻的官员,没什么经验,但至少能分担些琐碎的工作。
游怜山把他们叫到衙门口的院子前,分配任务,“两个核对考生的籍贯和身份,确保没有冒名顶替的。两个去清点笔墨纸砚,按人数清点,少了的立刻去采买;至于你,去协助太医院,统计礼部官员的染病情况,做好措施。”
五个小吏领命而去,游怜山终于能喘口气。
他坐在桌前,拿起之前没看完的章程,继续修改。
日头渐渐西斜,暮色漫天。
游怜山一拍脑袋,才想起自己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刚要叫人帮忙去买些吃的,就见夫人容芝又提着食盒进来。
但是这次,容芝身后没有跟着丫鬟。
“怎么又来了?”
游怜山起身,话语里带着刻意的冷淡,因为他知道,衙门里还有人在盯着他们夫妻。
容芝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个加盐的馒头和一碟咸菜,“我原本不想来,而且,我可没有硬闯!我到了衙门口,差役一看是我给你送吃的,压根没拦我,就让我进来了!这些,是娘让我送的,说你早晨没吃到家里的饭,晌午和晚上,就必须让你多吃点。也就是咱家爹娘宠着你!你就知足吧!”
场面上的话说完,容芝用筷子夹了片咸菜,塞进游怜山嘴里,压低声音,“李经章是不是又找你了?”
游怜山点头,也压低声音,“他给了我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我就必须答应他。”
容芝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笑,“好。对了,家中收到二弟怜泉从西南来的信,他一切安好,游编也没事。”
游怜山摸摸心口,“蛮好的啊!”
容芝却继续道,“但二弟提到一件事……李家二爷李经资,和李经章的儿子李谨,都去了西南军营。具体情况,二弟没有多说,让家里人有所准备。”
游怜山反应过来,先前李经资听从大哥李经章的安排,陪李谨去老家湖西,儿子游乘找过李经资,好说歹说了一通,希望李经资仔细考虑,要不要放弃回湖西的计划,转道去西南。
那时候,游乘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把这扭转命运的机会,交给了李经资自己,怎么选择是李经资来决定。
没成想,李经资居然真的弃暗投明,带着不成器的侄子李谨,一同前往西南,一呆就是三年。
虽然二弟的信中没有明说,但近来西南传回一些胜利的好消息。
想必,这里面是兵部尚书谢岗和沈越将军的努力换来的,也是李经资这个土匪头子经验老道,暗中帮上不少的忙。
若当真如此,来日,二弟和谢尚书大破西南山匪,拿下最终胜利,回京面圣时,便可将李经资这个功臣推出来,仔细向皇帝介绍一番。
说,此人名叫李经资,是当年被游仁泰用死囚犯换下的土匪,也是西南剿匪成功的关键人物。
想到这些,游怜山松了口气,对夫人容芝说,“二弟好,家里就不牵挂了。你快回去,别在这里待太久,让人看见,又要怀疑。”
容芝立刻投入表演,故意“哼”了一声,提高声音,“要不是娘让我来,我才不来看你这个没良心的!”
说完转身,脚步飞快地离开。
看着容芝鞋子上飞舞的玉石坠子,游怜山笑笑,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这顿饭,虽然简单,却觉得格外香甜,只要游家平安,让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两天,游怜山忙着殿试筹备,也时刻留意李经章的动静。
但是李经章很守约定,没再找他,只是偶尔派人来礼部问问情况,看起来,很有耐心。
两天后,来到殿试前三天。
游怜山主动去了内阁,找到李经章。
“首辅大人,我想好了,愿意接手吏部尚书的位置。还请大人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让我在殿试结束后再正式上任,毕竟礼部的事还没办完,我不想半途而废,落人话柄。”
李经章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好!你想通就好!就依你之言,殿试结束后上任。你把手头的事交接清楚,放心,我会在陛下面前举荐你。”
“谢大人提拔之恩!”
游怜山躬身行礼,心里却暗暗警惕,李经章此刻答应得越是痛快,就越说明他有别的算计,往后呆在此人身边,自己必须小心应对。
离开内阁,游怜山回礼部继续忙碌。
而此时的京城,虫咬病还在蔓延,但因为殿试在即,贡士们都在抓紧准备。
街上书肆里,少了些人影。
京中各高门的门房,却逐渐热闹起来。
殿试之前,士子们拿着文章游走在高官之中,以文会友,自荐,都是常事,算不得奇怪。
夜深,街上安静。
兵马司的兵士还在巡逻,火把照亮街巷。
游怜山才从礼部衙门回到侯府,容芝正在东园正堂等着他。
“怎样?”容芝上前问道。
“成了。”游怜山坐下,喝了口热茶,“李经章答应在陛下面前举荐我,等殿试结束后再上任。”
容芝给游怜山续茶,“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李经章的下一步动作。”
游怜山一拍肚子,“嗯。眼下最重要是把殿试办好,不能出差错。殿试结束,游乘和游余放了榜,授了官,咱们慢慢和李经章周旋。家中还有饭吗?”
容芝笑道,“多的是!你要吃多少,都有!”
距离殿试还有三天。
清晨,司宁侯府门前,石板沾着昨夜的露。
门房王伯正弯腰扫着落在院前的几片落花,沙沙轻响。
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伯直起身,抬头望去,一个军士装扮的少年翻身下马,快步朝这边跑来。
少年肩上挎着个磨亮的布包,额头满是汗,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却难掩挺拔的身姿。
王伯定睛,这不是三房在西南参军的公子游编么。
“王阿爷!”
游编到了府门前,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我是游编啊,我从西南回来了!您快帮我通报祖父祖母,大伯伯母,还有几位哥哥!”
王伯一叠声的应了,扔下扫帚,上前打量,“哎哟,真是三哥儿!您怎么突然回来?我这就去报给老夫人和大夫人!”布鞋踩在回廊里,急促得紧。
游编喘匀了气,跟着王伯走进大门。
也顾不上王伯走得太慢,自个儿一溜烟冲到了三房西园。
游编敲了几下门环,无人来应,便改去了长房东园。
东园的大门虚掩着,他推开,正好撞见容芝带着丫鬟从厨房出来。
容芝端着个瓷碟,放有几块刚蒸的米糕,见了游编,她脚步顿住,手里的米糕差点脱手。
丫鬟伸手扶住,“夫人怎么了?”
“编儿?”
容芝定定神,绕过丫鬟,上来打量游编,“你回来了啊?不是在西南吗?”
“大伯母,”游编抱拳行礼,布包从肩上滑到臂弯,“我是随沈将军回京的,谢尚书的夫人沈氏……没了,我们回来奔丧。”
谢家夫人的死,也不算稀奇。
容芝在街上的书局里打听到了,此刻听游编说起,忙把瓷碟放在旁边的石桌,拉着游编往正堂走,“进屋说话。”
丫鬟端起那几块米糕,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夫人前阵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正堂里,游编接过丫鬟递的茶,仰头饮尽,说起可怜的谢夫人。
其实谢夫人的死,说是和虫咬病没关系,可也脱不了干系。
近来京里都传,是沈将军从西南带的土产里藏了怪虫,才闹得满城都是病患。
前几日吏部尚书杜乔羽过世,也是因为虫患,杜家的儿子杜明认定了,是沈将军的错,三番两次带人造访谢家。
谢家现在只有谢夫人一个主母,根本拦不住杜明。
杜明要谢家赔银子,谢夫人把首饰、田契都赔了给他,他还不罢休,非要沈将军从西南回来对质。
可沈将军在西南剿匪,军营里离不开他,哪能说回就回?
谢夫人没办法,前日,喝了毒药……
“造孽啊!”丫鬟听着,气得差点捏碎茶杯。
游编刚听说此事也很气愤,赶回来这一路上,气劲儿过去了些,却仍觉得这事儿是杜家的错。
游编还要说些什么,看见游余从南屋走来,喊道,“二哥!”
游余拿着一本摊开的策论,正低头思考,见是游编,揉揉眼睛,惊讶道,“三弟?!刚才我在书房听见你的声音,还不敢信!对了,谢夫人的事……恐怕我们得去谢家看看。沈将军刚回京,怕应付不了杜家人。”
游编点头,起身往外走,“我也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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