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夜袭凉城
两日后，谢承霄在剧痛中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便急切地看向守在一旁的范玖，声音嘶哑干涩：“姐姐……她……”
范玖连忙凑近，声音沉重：“殿下，您总算醒了！您伤势太重，当地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了。属下只能强求他们用参汤吊着…”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后怕的庆幸，“万幸，昨夜您的伤竟奇迹般开始好转！心口那伤虽未愈，但脉象已稳，算是熬过来了。”
谢承霄仿佛没听见自己的伤势，只执拗地盯着他：“姐姐呢？”
范玖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属下昨日再上方寸山，陆姑娘……已不见了踪影。”
谢承霄的目光瞬间凝固，死寂一片。
他缓缓抬起手腕——那朵缠绕腕间的因果金莲，此刻已褪尽所有不祥的墨色，纯净璀璨，金光流转，如同他幼年惊鸿一瞥所见。
范玖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捧到谢承霄面前。
是那支白玉簪，只是通体布满了蛛网般的狰狞裂痕，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这是在冰封的河床边找到的。”
谢承霄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柔的接过那支冰冷的玉簪，仿佛捧着爱人最后的心跳。
他的指腹极轻地拂过那些深刻的裂痕，动作轻得如同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没有嘶吼，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悲恸。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堤坝如何了？”
“尹将军已带兵和征调的民夫日夜抢修，用巨石和沙袋堵住了缺口，险情已解。”范玖连忙汇报。
“嗯。”谢承霄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簪子上。
范玖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一个振奋的消息：“殿下，还有个好消息！尹将军带人追剿溃逃的北狄残兵时，竟活捉了那个领头的北狄常王——元叙！”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谢承霄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连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元叙？！被俘了？！”
“千真万确！尹将军正亲自看押着！”范玖用力点头。
“好！太好了！”谢承霄精神大振，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北狄此次陈兵边境，咄咄逼人，无非是仗着手里捏着康王这张牌，想敲诈我大乾！如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他们一个皇子落在我手里，这盘棋，咱们总算扳回了一城！”
“殿下英明！”范玖也感到振奋，“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速请尹将军过来！”谢承霄果断下令。
不多时，尹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他掀帘而入，看到坐靠在榻上的谢承霄，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
他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欣慰：“殿下！您醒了就好！老夫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些了。”
“三年未见，老师雄风不减当年啊！”谢承霄看着这位曾教导自己武艺的恩师，眼中带着敬意和重逢的喜悦，“竟连北狄的皇子都手到擒来，学生佩服！”
尹征摆摆手，在榻边坐下，带着一丝感慨：“机缘巧合罢了，当不得真。说到底，还是老了。”
他关切地看向谢承霄胸前，那里厚厚的绷带下透出隐隐的血色，“殿下的伤？”
“阎王爷暂时不收，”谢承霄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轻按了按胸口，“虽然这窟窿还没长好，动一动就疼得钻心，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老师不必太过忧心。”
尹征点点头，目光扫过谢承霄明显成熟坚毅了许多的面庞，感慨道：“是啊，转眼都五年了。当年我还在京城时你偷偷跑来军营，非要跟我比武，输了还不服气，缠着我教你功夫……那画面仿佛就在昨日。如今，你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他顿了顿，想起那晚毁天灭地又瞬间冰封的奇景，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对了，殿下，那晚那位一剑冰封洪流的奇人，她后来去了何处？”
“……”
尹征这一问，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谢承霄刚刚结痂的心口。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深处翻涌起剧烈的痛楚，几乎无法掩饰。他猛地攥紧了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和酸涩。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飘渺：“她……是方外修仙之人。功行圆满，斩断尘缘……想必，已经飞升九天，回归仙阙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
尹征并未察觉他细微的颤抖，只是被这答案深深震撼，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惊叹：“原来如此！原来这世间真有神仙中人！老夫真是开了眼界了！”
谢承霄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他不能沉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转过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老师，闲话稍后再叙。如今西北边境战云密布，一触即发。我们手里这张牌，必须用好，方能改变局势！”
尹征神色也立刻肃然：“老夫也是此意。目前有两个想法：其一，将元叙押送至许松林元帅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北狄提出交换康王殿下。若能成，或许能兵不血刃，双方退兵。”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皱：“不过……据探报，这元叙在北狄并不得宠，只是个被发配到苦寒之地的闲散王爷。北狄皇帝和那掌权的平安王，未必真愿意用康王殿下这等‘奇货’来换他。此计……风险不小。”
谢承霄听着，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所以……老师心中，只剩第二条路了？”
尹征看着谢承霄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当年那个倔强少年充满冒险精神和强大自信的光芒。他心中了然，沉声问道：“殿下所想……是否与老夫所想一致？”
谢承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迎着尹征探询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加深，眼中精光湛然。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心中那个危险却又可能是破局关键的方案。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凉城上空。
这座北境雄城此刻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高耸的城墙上零星几点火把摇曳，映照着几个懒散走动的北狄守卫身影。
夜风呜咽，更添几分肃杀。
距离城墙数里外的无名山头上，数千重甲士兵匍匐在地，纹丝不动，与冰冷的山石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只有偶尔反射月光的冰冷甲片，泄露着这沉默之下的滔天杀机。
尹征趴在队伍最前沿，粗糙的手指紧握着腰刀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远处的城墙。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同样披挂整齐，却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谢承霄，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殿下，你的伤……今夜当真撑得住？”
谢承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无谓的轻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无妨。老师不必忧心，此番我非前锋，只在中军掠阵，能有何危险？”
他目光投向凉城，那深邃的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
尹征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中重重一叹。他深知这位殿下骨子里的执拗，不再多言，只是沉重点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目标。
月过中天，子夜已至。
城墙上的黑影走动愈发迟缓，间隔越来越长，显然已是困倦至极。
时机到了！
尹征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抬起手臂，无声地向下一挥！
十几道漆黑的身影如同贴地疾行的鬼魅，瞬间从队伍中分离，猫着腰，借着起伏的地形和浓重的夜色，悄无声息地向城墙根潜行而去。
他们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城墙基座移动，不时抬头，寻找着守卫视线交错的死角。
很快，几处无人值守的隐蔽角落被锁定。
“嗖！嗖！嗖！”
数道带着倒钩的坚韧铁索被奋力抛出，铁爪精准地扣住了城墙的垛口边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黑影们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绳索，身体紧贴墙面，如同灵猿般快速向上攀爬！他们的动作轻捷无声，如同暗夜中升起的幽灵。
尹征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之上。
片刻后，城墙上的火光似乎微微晃动了几下，几道模糊的黑影在墙头无声地伏倒，随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预定的信号——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布片从墙头飘落。
成了！
尹征胸腔剧烈起伏，全身的力量瞬间凝聚！他霍然起身，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凉城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动山野的咆哮：
“杀——！！！”
“杀——！！！”
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夜的死寂！数千名重甲士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山坡上轰然倾泻而下！
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大地隆隆作响，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向凉城！
大地在震颤！
当如潮的黑色洪流即将冲到紧闭的城门下时，那扇高大沉重的城门，竟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越开越大！
门内，正是那十几名黑影，他们浑身浴血，眼神却锐利如刀，正无声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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