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白刃血纷纷
咸宁元年二月十八,第一道发兵诏令从洛京长庆宫颁发。
七天后,南宫羽、谢朗、姜娥分别从北卢郡、朔门关、怀戎郡出发,率三路重骑为先军,开始清算草原二十三部。所有支持过冯栩的单于及其族人、伴当、亲兵皆被捆上马背,驱赶在前方、地毯式铺散开来示警开路,若地下埋有石脂,顷刻即燃。
此举虽残忍,却为后方中军清出一道安全的行军大道。
随后,苻洹率龙骧军自西向东,元承赟率三郡骑兵自东向西,褚舜英和苻洵率朔宁、临梁骑兵北出朔门关。
大雍开国以来第一次北伐就此铺展开盛大序幕。
三月二十,耶拉部的牧草刚冒出淡青的茬,马群饿了一个冬天,腹侧都扁得凹陷下去,背上清晰可见根根肋条。牧民们卷起帐篷托在辎车上,挑选最健壮的马匹,又将马厩和羊圈里的牲畜放出来,沿祖上传承的放牧路线慢悠悠移动。
倏尔,整块大地以奇特的频率在震颤,他们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疾风挟干燥的沙尘铺天盖地,马匹成千上万,潮水般漫过山丘和低凹,在茫茫草原上席卷而来。
牧民条件反射地转身就逃,边逃边用北宛语喊:“翊国人!翊国人打来了!”
耶拉部单于和巴图鲁支持冯栩,早被先军屠戮过一次,然族中青壮仍在,听到呼救纷纷抄家伙上马,集结在一起。单于和巴图鲁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勇士站起来,为大宛的荣耀而战。
部落巫师是个六旬老者,站在帐篷前眯缝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深红的旌旗在风中翻卷,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翊”,而是另一个笔画更多,更繁复的字。
但是,领头那一男一女,就算烧成灰,巫师也能认出。
十年前的场景记忆犹新,就是这对男女率领千军万马踏平了耶拉部,那女人使得一手好刀好鞭、跟狼主打得不相上下,却突然捂住眼睛后退,那男子紧随其后、刀更是快得挥出重影,若非狼卫救援及时,狼主只怕当时就要葬送。
比狼主更狠辣的恶魔和女罗刹……
巫师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瞳孔因恐惧而张大,挥舞双臂、破烂的袍袖在空中飞舞,他声音很嘶哑、喊得撕心裂肺:“耶拉部的战士们——”
“逃啊——”他竭尽气力,从喉咙滚出的字眼却截然相反。
已经来不及了。
成千上万骑兵顷刻而至,将整个部落围了起来,开始驱马绕着他们转圈,越绕包围圈越小,逐渐将他们的马匹和青壮年围得密不透风。
领头女子对身后一位红裙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红裙女子驱马上前,用北宛语高喊:“我乃大宛第三十六代汗王的十七王女桑珠殿下,身后是三十八代汗王冯彬之子冯叶,给你们两条路!”
“臣服于我们,或是——倾家灭族!”
部落青壮顿觉奇耻大辱,有人高声嗤笑:“要我们臣服于女人和小孩?”
红裙女子瞥了一眼领头女子,像是获得某种力量,解下背在腰后的长弓,羽箭倏然劲射而至,不偏不倚射穿那嗤笑男子的喉咙。那男子难以置信瞪大双眼,指向红裙女子,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便抽搐着倒下。
红裙女子手颤了颤,旋即挺直脊背,声音也比之前更稳:“臣服,或者死!”
部落青壮年哗然,脸上写满愤怒和鄙夷,纷纷斥骂起来,群情激愤叽里咕噜不知在吵什么,一边吵一边反身拔刀。
叶儿好奇地问:“额吉,他们在说什么?”
桑珠唇角抽搐,满脸绯红掩住他耳朵:“小孩子别瞎打听。”
苻洵与舜英对视一眼,苻洵抬起胳膊、用力往下一挥。
万箭齐发!
又一批青壮年惨叫着倒下,或是即刻毙命、或是哀嚎着在地上乱棍,刀也纷纷坠落到地上,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桑珠第三次高喝:“臣服,或者死!”
喊完这遍,她胆子又壮了些,向身后亲兵挥了挥手,过了片刻,亲兵端来一只精美的铜香炉,炉子里插着根线香,小指粗细、长约七寸,已燃了一小截。
无需赘言,那柱香的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懂。
像被无数双手掐住脖子,所有喊声同时停止,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有不安。
对面的人反而松弛下来,苻洵和舜英在漫不经心说笑,桑珠笑容可掬摸着冯叶的脑袋,冯叶愤懑抗议“再摸就长不高了”。
他们身后的骑兵也纷纷开始谈笑风生,气定神闲得完全不像是对敌。
时间慢慢过去,耶拉部青壮的愤怒逐渐发酵成焦躁,不安逐渐酝酿成恐惧。
苻洵忽然转过头问:“时候到了没?”语气轻松随意,像是在问早饭吃什么。
桑珠淡淡道:“还有点。”
无数双眼睛立即死死盯向那根线香,只剩半寸,殷红的火星缓缓下移。耶拉部青壮眼里恐惧加深,一部分人双腿战战、蹬住马镫打算下马,另一部分人则握紧手中的刀。
冯叶突然好奇地凑到香炉前,鼓起腮帮子,“呼——”
在一片倒吸凉气声中,线香迅速燃尽。
苻洵、舜英、桑珠:“……”
舜英尴尬地咽下一口唾沫:“叶儿,以后不许在这种时候调皮。”
耶拉部青壮,大部分曾作为散骑,跟随冯栩肆掠中原,能从虐杀中得到快乐。然而,见到这样对生死毫无情绪的漠然,还是齐刷刷觉得汗毛倒竖。
这才是一群真正的疯子!
“噗通”、“噗通”……□□砸到地面的络绎不绝,已经有几个胆小的熬不住,从马背跌下来跪地大喊:“我臣服!”
这次,用的是中原话,虽然生涩、却很清晰。
受到这惊惶哭喊的感染,其余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臣服”的喊声络绎不绝。
“晚了”,苻洵淡淡地说,真诚地叹了口气,“陛下,这可怎么是好?”
舜英神色平静,也很真诚地叹了口气:“晚了就是晚了,‘信’乃大雍立国之本。”
然后,她满脸遗憾对那些涕泗横流的人说:“下辈子,记得做个人,别做畜牲。”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人群里穿梭,交织成无数张锋利的天罗地网。
羽箭刺破长空的呼啸,箭簇没入血肉的声音,金属刮擦骨骼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
屠戮,纯粹的屠戮。
放箭之前,苻洵忽然不动声色驱马走了几步,将冯叶挡在身后。同时,舜英悄然握紧桑珠的手,那手冷得像冰块、不由自主打着颤。
渐渐地,怒骂声、求饶声、哀嚎声逐渐稀少下去,营帐间寂静如死。
舜英盯着满地尸骸和鲜血出神,搓了搓桑珠的手:“怕吗?”
桑珠喉咙发干,迟疑地点点头。
舜英笑了:“再害怕,你的背也很直、你射箭的手没有发抖,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勇敢。”
她看向南方,怀想道:“我第一次杀人,吐了几天几夜,什么都吃不下。”
桑珠结结巴巴问:“你那时候才多大?”
舜英声音很平静,带着沧桑:“十六岁。”
冯叶小心翼翼从苻洵背后探出头,只瞥了一眼,喉咙立刻发出咕噜闷响。苻洵反手遮住他眼睛:“想吐就吐吧。”
冯叶俯身吐了几口,羞得满脸通红,竭力挺直脊背:“我……我不怕,我要做最勇敢的武士。”
“叶儿,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苻洵轻柔地替他抚着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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