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望不尽逝水无还（2）

郑芳臣是有一瞬怔愣的。

就在那一刹那，他后悔了。

可他又因他的悔，感到耻辱。

他不会像大哥那样心软，最终被耍得团团转，身死道消，离开得那样可笑。

她该死。

在他闯入地宫浑身是血想救她时，他却看见她对着那群妖鬼奴颜婢膝、极尽谄媚，甚至毫无尊严地去挑逗讨好他们，那样荒诞浪荡的场景让他作呕。

恶心。

他幼承家训，郑家为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是抱着和她同生共死的心去救的，可她的献媚承欢让他的所有努力成了笑话。

至于后来，罔论后来！

他甩袖离去。

阮含星望着他的背影，蓦地笑出声来。

在霜林时，阿姐曾给过她短暂的温暖，离开霜林到郑府时，她也是拥有过温暖的。

那时她真的以为她有家人了，不用再像街边人人喊打的老鼠，在哪里都要逃窜。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哥，她和郑芳臣——她们二人共同的哥哥。

那个温柔的青年，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对她耐心地说：“左边是‘郑’字，是父亲和哥哥的姓，右边的是‘元’字，是小妹娘亲的姓。小妹想和谁姓，想叫什么名字都可以。”

她那时刚学写字，握笔姿势很别扭，写‘郑’‘元’二字写不准，写着写着，就把郑写胖了，元写瘦了，写成‘关’‘阮’，要么就把郑左边的那难写的一半丢了去。

最后两个凑在一起，只剩个‘阮’字，看得算清晰。

刚开始，她不知道这个字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念，她只是天真的想，这个字真完整，既有“爹”，也有“娘”。

如果。

如果她可以就像这个‘阮’字如此完整，什么都有，那就好了。

他笑一笑，比窗外月光温柔，“小妹想叫小阮么？也好。”

哥哥。

就是这样好的哥哥，收留她到郑府让她做了一年千金大小姐的哥哥，教她识字学文的哥哥……为了郑家、为了郑母、为了郑芳臣，不顾她的哭求，把她送到陵江地宫，让她受尽屈辱折磨，最终了结在她手上！

只有她该死么？

他不该死么？他们不该死么？

一切美好，都是梦幻。一切真实，充满痛苦。

所有人，不值得一丝期待。

·

冬末初春最难忍，何况朝珩又不在身边，偌大的清梧峰，回去的第一个夜晚就让她孤单得想发疯。

待在小芳斋里，她咬破指尖，召唤那紫色浊气出体，慢慢幻化成人形。经过多人寿命与魂魄滋养，和阮含星自身灵气和血液的喂哺，这具阿姐的身体，终于逐渐有些血色，愈发显得真实。

她紧紧抱着这具身体，贴面取暖，回应她的仍是一片冰冷。

没关系，快了，快了，她一定能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阿姐，不会再是那些短寿又无情的赝品，也不会再是这些来了聚去了又散的过路人。

一连几日，她都要“阿姐”陪着睡觉，迫不及待想让“阿姐”再鲜活一些，所以她不像之前只将浊气控制在四肢和浅表血脉，而是让它渐触碰脏腑。

心血最是滋养，但她如今还不敢让浊气入心脏，恐怕控制不当，性命有伤。

然这几日的“操劳”仍是外显到她脸上，唇上血色渐少，看起来像病了。

去藏云宫进学时，被王筠之看见，好生关切一番，她耐着性子应付过去，心中告诉自己不可操之过急。

一日上完早课，她胸口泛疼，感到体内两股气息纠缠翻涌，欲回清梧峰调息，收拾完却在门外撞见裴思星，以及与他同行的郑芳臣和芙菱。

因身子不适，她并不想与谁寒暄。

反而芙菱看到她，眼神心虚起来，“我和郑师兄借书来着，你别多想。”

郑芳臣不解，“你和她解释什么？”

他不知道芙菱曾和阮含星有关裴思星的约定。

阮含星疲乏抬眸看一眼郑芳臣，很快移开，“是啊，和我解释什么。”

她原只想和裴思星问声好便离开，却看见裴思星腰间的裴家玉佩上，那个她亲手制作、串着玉珠的银色络子不见了。

她直接问道：“玄阳师兄，我送你的络子呢？”

裴思星原本温润的双眸有一瞬的怔然，他方要开口，郑芳臣便冷笑道：“早就丢了，你费的什么心思，师兄不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别再用这种手段不知廉耻勾引人了，妖女。”

“芳臣，住嘴！”裴思星闻言斥责，就连芙菱都罕见露出为难的表情。

郑芳臣道：“师兄，走吧，别为这些小事纠缠。”

他拉着裴思星便要离去，而在裴思星面前一向性柔的阮含星也骤然冷了脸，紧紧拉住了裴思星的另一只衣袖。

裴思星本就心有愧疚，见那少女脸色苍白，一副病容，连忙道：“小阮，你听我解释。”

“一个破络子，师兄和她解释什么！”郑芳臣见她这表情，更是火冒三丈，拉着裴思星就要离去。

阮含星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裴思星的眼睛，手下不肯松动，而她自己体内不适之感越发深重，蓦地气血翻涌，竟冷不丁直直吐了一口血。

血从唇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阮含星才收回手，有些麻木地擦过唇边血迹。

“小阮！”裴思星赶忙到她身边扶住她，“我们现在去沉兰峰。”语气焦急，带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慌乱和关切。

郑芳臣见他反应，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气极反笑，抚掌冷笑了几声好，而后甩袖离去。

神仙沾了欲和情，也都是凡夫俗子，不过如此。

阮含星摇头，轻轻拂开他的手，“不碍事，师兄，我自己回去歇歇就好。”

“那络子是因为……”

“不重要。”她打断他，扯起唇角的弧度，“不重要，师兄，就此别过吧。”

说罢，没有再看他，她向远处走去，只是偶尔擦着唇边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一早看见站在远处的王筠之，所以朝他走去。

而望着她的背影，望着那两道并行而去的背影，裴思星心底却弥漫开前所未有的难言的酸涩。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刻，那个碍眼的身影便会出现？

他更不理解郑芳臣的处处针对，就像郑芳臣也不理解他的宽容温和。

早在郑芳臣十六岁那年——

早在他已经把她的伪装面孔撕开，而郑家家主、他的长兄依旧低下骄傲的头颅，红着眼将那妖女护入怀中时。

他就在人生信条里深深刻下一句话。

心疼虚伪的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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